赫克托大师的意识仿佛从万丈深渊中缓慢上浮,沉重的眼皮像是坠了铅块几经挣扎才掀开一条缝隙。
刺入眼帘的是熟悉却模糊的橡木房梁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苦涩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余韵。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但比起昨日那濒临崩溃的魔力枯竭与精神撕裂,已是天壤之别。
“大…大师?您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年轻的钥匙学徒惊喜地低呼,连忙上前搀扶。
“水……”赫克托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在学徒和闻讯赶来的侍从帮助下,赫克托被小心翼翼地扶坐起来。
一杯温水被小心地扶到唇边,清凉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活气。
“多久了?”赫克托问,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第二天了,大师。”药师学徒回答道,“领主大人给的药剂药效很强。其他人恢复得快些,都出去加固城防了。”
赫克托拒绝了立刻躺下的建议,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扶我…出去看看。”
当侍从推开厚重的橡木门,一股炽热喧嚣的声浪如同实质般轰然撞入耳膜,让大师本就虚弱的身体微微一晃。
堡垒的内庭,早已化作一座沸腾的熔炉。
“嘿——咻!嘿——咻!”数十名筋肉虬结的奴隶,赤裸着油光发亮的古铜色上身,肩扛手抬着巨大的条石和原木,汗水在他们紧绷的背脊上冲刷出道道沟壑,沉重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原始而磅礴的力量洪流。
监工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爆响,驱赶着每一分可能懈怠的力气:“快!快!东侧缺口等着用!磨蹭的今晚别想吃饭!”
石料在粗粝地面拖曳摩擦的刺耳噪音,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构成一幅粗犷而紧迫的画卷。
铁锤敲打铁砧的叮当声密集如雨,铁匠铺方向火星四溅,那是武器在被紧急修复和赶制。
雷恩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嘶吼着指挥:“箭矢!东边垛口再补三十捆!油呢?火油优先供应北侧!”
一捆捆裹着防潮油布的箭矢如同流水线般沿着狭窄的阶梯被快速传递上城墙。
“他妈的!”一声暴躁的怒吼压过了嘈杂。
只见巴顿一脚踹开滚到脚边碍事的石块,粗壮如树桩的双臂青筋暴起,竟同时抓起两块百斤重的巨石,如同垒砌玩具般轻松地堆上城墙垛口后的储备区。
“都给老子快一点!搬!这些石头到时候就是砸碎兽人狗头的家伙什!”他抹了把溅到浓密胡茬上的雪沫冰晶,狠狠啐了一口,目光扫到刚从仓库方向扛着一箱药剂走来的西里尔斯,“西里尔斯!你瞧瞧这帮崽子,搬点石头跟娘们绣花似的!照这速度,兽人杀到跟前了,咱们拿什么砸?”
西里尔斯脚步未停,将药剂箱稳稳放在墙根下指定区域,瞥了一眼热火朝天的搬运现场,又抬头望了望城墙:“省着点力气骂人吧,巴顿。兽人的脑袋,光靠骂是掉不下来的。”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落在内庭中央。
那里,四座用粗大原木和快速夯实的冻土紧急垒砌的箭塔,已然拔地而起,塔身还裸露着新鲜的泥土和未干透的草屑。
埃德加正站在最高那座塔顶的简陋平台上,灰白的鬓发在寒风中凌乱飞舞,他一手扶着粗糙的护栏,一手拿着碳条在一块木板上飞快勾画着,不时指向堡垒的北侧方向,声音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快!…北边…还能…再抢一座!地基…再夯实!”
所有的声音在四面高耸的堡垒内墙之间碰撞、叠加、反弹,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堡垒之外,防御工事的布置同样争分夺秒。
“快让开!地刺区清场!”一个略显虚弱却镇定的声音响起。
年轻法师艾略特,脸色依旧带着魔力透支后的苍白,他指挥着搬运石料的奴隶迅速远离一片划定的区域。
待人群散开,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泛起微弱的土黄色光芒,快速划过冰冷坚硬的地面,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动作,那片土地如同活物般诡异地蠕动、凹陷,紧接着——“噗噗噗!”
数根尖锐如犬牙交错的石笋猛地刺破地表,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法师立刻配合念咒,一层薄薄的、与周围环境几乎无异的浮土和积雪被魔力牵引着,均匀覆盖在陷阱之上,致命的獠牙瞬间隐没于平静之下。
……
指挥室内,气氛却与外界的沸腾截然相反。
橡木长桌被各种图纸、物资清单、武器样品堆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一丝桌面底色。
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却丝毫驱散不了弥漫在每个人眉宇间的凛冽寒气。
埃德加将一张墨迹未干的羊皮纸重重拍在桌上,打破了沉寂:“外墙加固已完成,所有垛口都加装了双层护板。内侧阶梯堆满了滚木礌石,至少能顶住三轮猛攻!五座箭塔全部完工,塔基用冻土反复夯实过,每座至少能容纳十二名弓箭手进行覆盖射击!”
维尔德医师紧跟着汇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下的紧绷:“仓库储备的治疗药剂30箱,加上刚刚制作的止血药膏三百罐,内服凝血药剂一百二十瓶,针对兽人常见毒素的解毒剂少些,只有四十筒。领主大人,库房里最后一根药草都已经用尽了,这是全部了。”
巴顿抱着粗壮的胳膊,瓮声瓮气地补充:“石头绝对管够!城墙根下面堆得跟小山似的,够那帮杂碎喝一壶的!守城的家伙什,能备的都备齐了!”
赫克托大师在学徒搀扶下也缓缓开口,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堡垒外围,由法师协助布置的地刺陷阱带已经完成,一直延伸到…北边那堵城墙脚下。能做的防御准备,基本…都做了。”
“基本都做了…”沃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代表北墙的那个点上,眉头紧锁,“北墙…那堵近五百步长的城墙,就让它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总觉得…太过浪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
“但是领主大人!”巴顿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无奈,“那北墙…唉,那就是块死地啊!孤悬在堡垒主体之外,无险可依,无路可退!咱们这点兵力,分出去守它?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斥候队长雷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能不能…留一支敢死队在上面?把连接堡垒这边的上层阶梯全部毁掉,就死守那一段墙头!弓箭手在上面射,战士死堵登城点!能杀多少是多少!就算…就算最后全填进去,也要崩掉兽人满口牙!”
书记官埃德温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不赞同:“五百步的城墙!雷恩队长,兽人光靠人堆,一个时辰也足够淹死上面的守军了!我们能填进去多少人?五十?一百?就算他们肯拼光,又能怎样?兽人主力完全可以绕开北墙,直接扑向堡垒主体!我们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再分兵驻守一块必死之地?这是两头不靠,是白白送死!”
雷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了回去,拳头重重砸在自己大腿上。
指挥室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壁炉里火焰无情的噼啪声。
那堵本应成为屏障的坚固城墙,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鸡肋,弃之可惜,守之无望。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西里尔斯的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
他的脑海中,并非霜岩领的冻土,而是穿越前那个遥远世界尘封的历史画卷——一座久攻不下的雄城,一件被当做战利品拖入城中的巨大木马,以及深藏其中、在寂静深夜给予致命一击的奇兵…
这个念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思维的迷雾!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指尖也因为这个近乎疯狂的想法而微微发麻。
如果将北墙…变成那座木马?掏空部分墙体,藏兵其中…
等待兽人主力在堡垒前扎营,在某个被疲惫和松懈笼罩的深夜里…里应外合!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燎原之火,在他脑海中猛烈翻腾、爆炸!
可行吗?
兽人会不会检查城墙?如何保证藏兵洞的隐蔽性?又如何传递出击的信号?
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丝毫纰漏,等待那些藏身者的,就是被瓮中捉鳖,万劫不复!
这绝对是一个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策!
西里尔斯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而急促,喉咙干得发紧。
他猛地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灌下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食道,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那簇疯狂燃烧的火焰。
沃伦领主敏锐地捕捉到了西里尔斯眼中那一闪而逝、近乎炽热的异样光芒。
“西里尔斯?”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询穿透了室内的沉闷,“你想到了什么?”
这一声呼唤,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了过来。
疲惫、凝重、疑惑、期盼…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每一道视线中,聚焦在西里尔斯身上。
西里尔斯缓缓放下粗糙的陶杯,杯底在橡木桌面上磕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埃德加忧虑的皱纹、巴顿紧锁的浓眉、雷恩眼中尚未熄灭的火苗、维尔德疲惫的面容……最终,迎向沃伦领主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燃烧着探寻火焰的眼眸。
他的声音因为那个过于大胆、甚至堪称异想天开的念头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领主大人…关于那堵北墙…我……有一个……非常规的想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如何描述那突然乍现的灵光,“一个需要……嗯……一个能把‘死地’变成‘奇兵’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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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在想该怎么度过这次危机,原本大纲只是一个大概的想法,具体实施起来才知道有这么多困难,要合情合理的写这个剧情还是蛮难的,不过我现在大致已经思考完了,也希望大家能提出宝贵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