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清河县虚报险情一事,沈清辞在文书房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王主事几乎将她视为左膀右臂,许多原本需要他亲自核对、深感头疼的繁杂账目和文书,现在都放心地交给沈清辞处理。吴师爷那边偶尔也会点名让她整理一些涉及钱谷的紧要卷宗。
沈清辞来者不拒,沉稳应对。她利用这些机会,如同最耐心的织工,将信阳府乃至周边州县的赋税、仓储、河工、民生等方方面面的信息,一点点编织成一张清晰的认知网络,存入脑海。这张网络越清晰,她对此界腐朽程度的认知便越深刻,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也渐渐有了雏形。
就这样日子恍然而过,信阳府虽过的艰难,却也勉强熬过了一个冬天。沈清辞也彻底在府衙站稳了脚跟。
这日午后,她准备出门,行至靠近后门马厩附近时,一阵压抑的呜咽声和斥骂声传来。
“小兔崽子!敢偷马料!看我不打死你!”
沈清辞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马夫老王头正举着鞭子,对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瘦小身影抽打。那是个孩子,约莫七八岁年纪,衣不蔽体,浑身脏污,瑟瑟发抖却咬牙不出声,怀里还死死护着一个小布包,里面似乎兜着点什么。
周围有几个杂役远远看着,或摇头叹息,或面露不忍,却无人上前阻止。
“王伯。”沈清辞出声,走了过去。
老王头见是沈清辞,认得她是近来颇受王主事看重的文书,举起的鞭子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沈文书,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清辞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孩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因长期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沈清辞心中微叹。她蹲下身,看着孩子的眼睛,声音平和:“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这里偷东西?”
孩子被她平静的目光看着,恐惧稍减,抽噎着回答:“……我叫阿卯……求求您救救我妹妹吧,我妹妹快要病死了……”
“你妹妹在哪里?”
“……在、在城隍庙后面的棚子里……”
沈清辞站起身,对老王头道:“王伯,不过是几粒豆子,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吧。这孩子,我带走。”
老王头有些犹豫:“沈文书,这……”
“若是上头问起,就说我用这孩子办点杂事。”她如今在文书房地位不同往日,老王头也不敢太过拂她的面子。
“……既然沈文书开口,那就算了。”老王头收起鞭子,瞪了阿卯一眼,“小子,算你运气好!还不谢谢沈文书!”
阿卯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不顾背上的疼痛,对着沈清辞就要磕头。
沈清辞伸手虚扶住他:“不必。跟我来。”
她带着浑身脏污、走路还有些踉跄的阿卯,离开了马厩。她领着阿卯回到自己位于偏院的那间狭小住所,让阿卯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从万象天中取出一些药材拿在手上(当做幌子,可根据病情在万象天替换),又拿了两块用油纸包着的粗面饼子。出门对阿卯说,“走吧,带我看看你妹妹”。到了城隍庙,发现女孩不过是风寒未治导致的高热,拿出对症的药材,将饼子和药递给眼巴巴望着她的阿卯,沈清辞道:“饼子给你和妹妹吃。这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给你妹妹喝,一天两次。外伤的药粉,用水调匀了敷在伤口上。”她指了指阿卯背上被鞭子抽破的地方。
阿卯双手颤抖地接过东西,尤其是那两块散发着麦香的热饼子,让他忍不住直咽口水。他抬头看着沈清辞,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带着哭腔:“谢谢……谢谢恩人!阿卯……阿卯做牛做马报答您!”
“起来。”沈清辞将他拉起来,“先去照顾你妹妹。若以后……找不到吃的,可以来府衙后门附近等着,我看到你,会尽量帮你。”
她并非圣母,但这阿卯眼神清亮,在绝境中仍不忘护着给妹妹的豆子,心性不坏。在这个凡人世界,若想做些什么,还是需要有一两个完全忠于自己、根底干净的可用之人。
阿卯用力点头,将饼子和药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又对沈清辞鞠了一躬,才快步跑开。
帮助阿卯,只是一个小插曲。她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府衙的事务和自身的谋划上。
通过整理卷宗,她发现经过一冬,信阳府的官仓存粮已然不多,而城外的流民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一旦官仓告罄,或者发生更大的动荡,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想办法增加粮食来源,或者……开辟新的粮食渠道。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万象天。
息壤在手,改良种子,提高产量,理论上完全可行。但如何将这些“仙种”合理地拿出来,并推广开来,却是个难题。直接献上高产物种,必然引来无数觊觎和麻烦。需要找一个稳妥的、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几天后,沈清辞向王主事告假半日,说是要去街上买些笔墨和日用。王主事现在对她极为信任,爽快应允。
她换了身更不起眼的灰色布裙,从府衙侧门出来,信步走在信阳府的街道上。比起刚来时,街面上的流民似乎更多了,巡逻的兵士也增加了,气氛愈发紧张。
她没有去繁华的主街,而是拐进了城西的贫民聚集区。这里房屋低矮破败,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贫穷和绝望的气息。她在几个售卖劣质种籽和农具的摊贩前驻足,仔细挑选了几样这个季节常见的、但长势显然不好的菜种,又买了一些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秧苗,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神识微动,将其收入万象天中。
回到府衙自己的小屋,她紧闭房门,心念沉入万象天。
将那几样普通的菜种和秧苗,小心翼翼地栽种在那一小片被息壤滋养过的灵田边缘。她没有动用太多灵力催生,只是让它们自然吸收息壤散发出的微弱灵气,改善其根本。
她需要的是适应性更强、生命力更旺盛、但产量又明显优于普通品种的“优种”,而不是一夜之间长出惊人作物的“仙种”。前者可以解释为精心培育或偶然所得,后者则必然引来灾祸。
做完这一切,她退出万象天,开始起草一份文书。这是一份关于“鼓励民间垦荒、试种新种以应对粮荒”的条陈。她在条陈中引经据典,列举了前朝某些地方官鼓励农桑、改良作物取得成效的例子,并结合信阳府目前的困境,提出可以由府衙出面,征集或购买一些高产的优良菜种、杂粮种,免费或低价发放给流民和贫苦农户,在城郊荒地试种,若能成功,既可缓解粮荒,也能安定民心。
她将条陈写得有理有据,数据详实,但又不过分突出自身,只是作为一个可行的建议提出。
第二天,她将这份条陈连同几份需要王主事过目的普通文书一起,放在了王主事的案头。
王主事起初并未在意,但当他不经意间翻开那份条陈,仔细阅读之后,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反复看了两遍,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正在一旁安静抄录文书的沈清辞。
“沈姑娘,这份条陈……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