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见城下,两名武士的骂战已持续了好一阵子。
双方的足轻们情绪被彻底点燃,“呜嗷”的起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黑田重信见气氛已烘托到位,对山名彦八郎请命道:
“主公,士气正旺,此时正是一骑讨扬威之时!请派我出阵,必斩敌将于阵前,献首级于主公麾下!”
“好!”八郎此刻也是热血上涌,用力一挥军配??:“去吧,黑田!让吉见家的懦夫见识我山名家的武勇!”
黑田重信催动胯下矮马,冲出阵列。
勒住战马,手中野太刀指向吉见家军阵,声若洪钟:“我乃石见国守护大名山名彦八郎麾下家老,黑田重信!吉见家徒有虚名之辈,可有人敢出阵,与我一决生死?!”
“狂妄!有何不敢!”
吉见军阵中应声冲出一骑,来者高声报出名号:
“我乃吉见家猛士冈部信纲!昔日试刀,一日斩十人,刀锋卷刃而我气力不绝。尔等侍奉伪主之徒,速来受死!”
两骑开始缓缓靠近,直至相距不过十余步,却各自勒住战马,开始绕起圈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远处观战的徐永宁目瞪口呆。
这两人并未捉对厮杀,反而像是登台唱戏的优伶,开始抑扬顿挫地炫耀起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
“某曾独力猎杀为祸一方的五百斤野猪神!”黑田重信声如洪钟。
“我阵斩过三名有名有姓的武士!”冈部信纲毫不示弱。
“某的刀曾饱饮山贼之血!”
“我的枪曾刺穿猛熊之躯!”
两人你来我往,如报菜名。
徐永宁看得嘴角直抽,忍不住对身旁的通事小西景元低声道:
“这就是所谓的一骑讨,他们这是要比武,还是要比谁吹的牛更响亮?”
而小西景元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些激动地解释:“小公爷稍安勿躁,这是规矩。马上就要见真章了,这是最能体现武士武勇的时刻。”
徐永宁无奈地摇头,趁着这两人“对着吹”的功夫,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东面那片寂静的山坡。
那里林木看似安静,却隐约有几处不自然的反光倏忽闪过。
他不动声色地向身后的侍卫长徐天成打出几个隐蔽手势,示意其带领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向那片区域迂回包抄。
就在徐永宁几乎要按捺不住时,场中形势突变。
黑田重信似乎觉得铺垫已然足够,猛然拔高嗓音,声浪竟一时压过了全场喧杂:“某曾与‘海上之魔神’麾下勇士交手,而不落败!”
此言一出,宛若惊雷炸响!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战场,骤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冈部信纲脸上的狂傲瞬间凝固,顷刻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惧,他握刀的手都明显颤抖了一下。
不仅是他,就连他身后的吉见军阵也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阵型肉眼可见地产生了动摇。
而山名军这边,足轻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看向黑田重信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通事小西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对徐永宁说:“海上之魔神,黑田大人竟然能与魔神麾下对战而不败。我的天,胜局已定,胜局已定啊!”
经由小西一阵解释,徐永宁这才得知,这海上之魔神,正是成国公朱仪。
自他率巨舰如神兵天降,一战击溃大内教弘万人大军之后。
这个名号便在石见地区传开,近乎无人不晓。
徐永宁一脸错愕,没想到成国公在倭国竟有如此名号,更没想到这名号竟好用到如此地步。
黑田重信将对手的恐惧尽收眼底,他傲然扬起野太刀,声震四野:“冈部信纲,现在,你可还敢与我一战?!”
那冈部信纲脸色惨白,明显已是胆气尽失。
但在全军注视下,只得硬着头皮,色厉内荏地吼道:“有…有何不敢,休要虚张声势!”
然而,他话音未落,黑田重信已抓住其心神激荡的破绽,猛地一夹马腹,疾冲而出。
那匹矮马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速度,野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
冈部信纲慌忙举刀格挡,但心已怯,刀更慢。
只听“锵”的一声刺耳锐响,紧接着便是利刃割开皮革、切入骨肉的沉闷声响!
二人错马而过。
下一刻,冈部信纲的首级应声飞起,满腔热血喷溅如泉。
无头尸身在马背上晃了两晃,终于沉重地栽落在地。
“还有谁?!”黑田重信勒马回转,染血的野太刀直指吉见本阵,放声咆哮。
“进攻!!!”山名八郎亢奋到极点,手中军配向前狠狠挥下。
山名军士气如虹,嘶吼着向陷入混乱的吉见军发起全线冲锋。
大将被斩,主心骨已失,吉见军兵败如山倒。
几乎未作像样抵抗,便狼狈不堪地被压回吉见城下。
士卒们斗志全无,只顾拼命向城门挤去,互相推搡踩踏,乱作一团。
眼看胜局已定。
突然之间,东面山林中杀声震天,埋伏已久的井上七郎率上百名海盗猛地冲出。
他们衣着杂乱、手持利刃,如恶鬼般直扑山名军毫无防备的侧翼,眼看就要将胜势一举逆转。
刚才还兴奋挥拳的小西景元,顿时脸色煞白,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怎、怎么如此……这不讲武德。岂有中途偷袭之理?一骑讨胜败已分,怎能……”
他语无伦次,显然眼前这毫不讲理的现实,彻底颠覆了他所认知的战场规矩。
徐永宁却掠过一丝笑意,仿佛早等着这一刻。
“哎哟,还挺会抓时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鸣号,出击。让徐天成抄断他们的退路!”
于是,整个战场竟形成了“千层饼”一般的格局。
最内一层,是已经溃乱,拼命挤向城门的吉见军。
其外,是正全力进攻、试图一举破城的山名彦八郎所部。
再外一层,则是刚刚杀出、意图从背后偷袭山名军的井上七郎海盗众。
而在这三重战圈之外,徐永宁和他那八十名精锐护卫,正如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刃,冷冷悬于战局之上。
这八十人,虽数目不多,却是此刻决定胜负的最终力量。
若是由久经沙场的石亨在此指挥,必会命骑兵反复沿边缘掠袭冲荡。
将这三股势力牢牢压在城门前狭小区域,把这千层饼夯实,从而以最小代价将井上与吉见的部队绞碎。
而徐永宁毕竟没有亲自领兵经验,此时此刻,他胸中热血上涌。
“跟我冲!目标井上七郎,冲垮他们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