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谋从屏风后转出,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张带着几分悲悯的脸上,此刻露出一种激赏的神情。
他单掌竖在胸前,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赵施主坦诚相待,肝胆相照,实乃真性情!”
“贫僧在屏风后听得真切,心中亦是感慨万千。王爷能得施主如此赤诚之心,实乃天意,天意啊!”
赵小六脸上涌上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抱拳道:“大师过誉了!小人……小人只是不忍欺瞒王爷这等仁厚之主!”
广谋踱步上前,目光慈和地看着赵小六,语气里满是关切:“施主既已将韩指挥使的密令和盘托出,可见对王爷已是毫无保留。”
“但如此一来,施主回京复命时,若无半点收获,只怕难以向韩指挥使交代,甚至可能引来猜忌,于前程有碍啊。”
秦王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和尚说得太有道理了。
他现在看赵小六,就像看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可不能让他回去受委屈。
“贫僧有一计,可谓两全其美。”
广谋继续道:“既然韩指挥使命你探查王爷错处,施主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赵小六和秦王异口同声。
“正是。”广谋微微一笑,智珠在握,“施主可借搜寻秦王错处之事,暂留西安。”
“待明面上的差事了结,王爷与贫僧自会为你备好一些‘消息’,足够让施主在韩指挥使面前立功。”
“如此一来,施主既不负王爷的知遇之恩,又能借此在锦衣卫内更进一步,获取韩指挥使更深的信任,岂非美事?”
赵小六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和感动。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秦王和广谋重重磕了个头:“王爷,大师!”
“此恩此德,赵小六没齿难忘!从今往后,小人的命就是王爷的!定为王爷效死,万死不辞!”
秦王赶紧上前亲手扶起他,拍着他的肩膀,感动得眼圈都有点红:“好兄弟,快起来!”
“有你这番话,本王就放心了!以后在西安,你就是我亲兄弟!”
待赵小六千恩万谢地退下休息后,秦王朱公锡独自面对广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大师,真乃神人也!”
“今日若非大师妙计,本王怕是要被那锦衣卫摸个底掉。若真被他们查出些什么,我这秦藩基业,怕是真要完了。”
他在藩地干的破事可不少,真让锦衣卫去查,难保不查出什么要命的事来。
还好听了广谋之言,来拉拢这赵小六,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广谋高深莫测地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淡淡道:“王爷洪福齐天,此乃天意使然,让小六这等义士来到王爷身边。看来,天命……或许真的在王爷这一边啊。”
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宽大的僧袍袖中摸出一顶做工简单的暖帽,递了过去:
“哦,对了,夜寒露重,王爷,天冷了,戴上顶帽子吧。”
秦王接过来一看,是顶白帽子,眉头就皱了起来,随手掂了掂,嫌弃道:“这颜色……本王不喜。”
“本王喜欢明黄、大红这类喜庆颜色,这白不拉几的,瞧着晦气,样式也普通。我房内有上好的紫貂帽,比这个可好看多了。”
说着就把帽子塞回了广谋手里。
广谋拿着那顶白帽,表情瞬间僵了一下,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两下,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最后只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默默将帽子收了起来:“……既然王爷不喜,那便算了。”
秦王没在意这个小插曲,他脑子里还在盘算赵小六的事,忽然想起个问题,疑惑道:“大师,”
“既然要让小六去做内应,打探大明银行的消息,为何不让他尽快回京师?留他在西安,岂不是耽误工夫?”
广谋已经恢复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耐心解释道:“王爷,欲速则不达。”
“小六虽已表忠心,但人心隔肚皮,此刻是否真心归附,尚需时日观察。”
“将他留在身边,朝夕相处,以王爷的仁德感化,再施以恩惠,方能真正改其心智,让他死心塌地。”
“届时,他回到锦衣卫,才是王爷最可靠的眼睛和耳朵。”
“若仓促遣回,万一他心思浮动,或被人看出破绽,反而坏事。”
秦王一听,恍然大悟,用力一拍大腿:“对对对,大师你说的太对哩!是得放在身边看着,养熟了再用!还是大师考虑周全!”
次日,两拨人马干脆合为一处,共同前往西安。
途中休息时,赵小六更是当着秦王和广谋的面。
研墨铺纸,工工整整地写下一份,呈送给锦衣卫指挥使韩忠的密报。
“……卑职奉命前往西安办理孙镗案余孽藏银事宜,途中与秦王同行,观其言行,似有隐晦异常之处,虽未得实证,但觉疑点颇多。为不负指挥使重托,恳请准予卑职在追赃事宜完毕后,暂留西安府,详加探查秦王动向……”
写罢,还恭敬地递给秦王和广谋过目。
广谋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温言道:“小六,待到了西安,你将明面上的差事办得漂亮些。”
“之后,王爷自会给你一个合适的消息,让你能风风光光地回京复命,说不定,还能凭此功劳,在韩指挥使面前再进一步。”
赵小六脸上堆满感激,连连躬身:“多谢王爷!多谢大师栽培!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看着赵小六那“忠诚无比”的模样,朱公锡心里乐开了花。
只觉得钱途一片光明,连带着看路两边光秃秃的黄土山坡,都觉得分外顺眼起来。
锦衣卫的密报,自然不会再走水路回京。
毕竟,水路的优势在于运量大、成本低、行程平稳。
适合运送大宗货物、粮饷,或者让官员家眷、不紧要的公文,舒舒服服地旅行。
而陆路驿道,才是传递这种紧要消息的专职线路。
每隔二十里便设一驿,快马早已备好,信使可以在驿站瞬间完成换乘,人马都得到极限速度的压榨。
尤其是在中原腹地,官道平坦宽阔,一日夜奔行四五百里并非难事。
他们从京师出来,到达洛阳,已经晃晃荡荡费了十余日。
但这密报,只用了四日,便回到了京师,摆在了韩忠的案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