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在三人心中久久回荡,甚至暂时压过了逃亡的疲惫和身后迫近的危机感。
他们站在石林的边缘,如同蝼蚁仰望神迹,又像是凡人窥见了地狱的入口,被眼前这幅超越了想象极限的景象牢牢钉在原地。
夕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沦,天边那抹凄艳的金红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挣扎着将光芒投射在对面那面巨大的、布满了无数棺椁的绝壁之上。
光线成了最杰出的画师,将“葬棺崖”的每一个细节都勾勒得无比清晰,也将其那份深植于骨髓的诡异烘托得淋漓尽致。
壮观,是毋庸置疑的。
那成千上万具悬棺,如同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附着在陡峭得令人眩晕的岩壁上,从云雾缭绕的高处一路向下蔓延,直至深不见底的黑暗谷底。
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首无声的、属于一个消亡文明的宏大史诗,诉说着曾经的信仰、力量与对死后世界的奇异执着。
岩壁上那些人工开凿的孔洞、嵌入的石梁、以及自然形成的岩缝和洞穴,共同构成了一套复杂而精密的“葬系统”,其工程难度即便放在今天也堪称奇迹。
冷青柠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恢复过来,职业本能驱使着她快速记录和分析。
“棺木的放置并非完全无序,”她一边调整相机的焦距,捕捉着不同区域的细节,一边低声道。
“你们看,靠近谷底的棺木体积较小,放置方式也相对简单,多是利用木桩支撑或放入浅洞。而越往高处,棺木的体量越大,放置的位置也越发险峻,利用天然岩洞和大型人工平台的比例明显增加。这很可能反映了墓主人生前的社会地位差异。”
她的镜头聚焦在几具格外显眼的异色棺椁上:“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青黑色棺椁,分布很有规律,大多位于悬棺群的中上部,彼此间距也较远,像是某种节点。而那种通体漆黑的石棺,数量更少,位置也最高,几乎都在云雾笼罩的区域。还有那几具刻满纹路的巨大棺椁……”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它们的摆放位置,似乎隐隐构成了某种……图案?或者说是阵列?”
王胖子使劲揉了揉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些,但距离和光线限制了他的观察。
“妈的,这么多棺材……这得陪葬多少好东西啊……”他习惯性地嘟囔了一句,“可是这……怎么爬上去是个大问题啊,依靠我们这些现代的专业攀岩装备也感觉险之又险……”
随即他自己打了个寒颤,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面对如此规模的死亡陈列,任何关于明器的遐想都显得格外不合时宜,甚至……亵渎。
然而,这片景象最慑人心魄之处,并非其壮观,而是那浸透在每一寸岩石、每一具棺木中的,无边无际的死寂与诡异。
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连风声在靠近这片绝壁时都仿佛被某种力量吞噬、削弱,只剩下一种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整面悬崖,连同其上的万千棺椁,都沉浸在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它们在那里,存在了千百年,默默注视着峡谷的云雾聚散,日升月落,仿佛自身也化作了山石的一部分,冰冷,漠然。
那种静,不是安宁,而是一种沉积了太多岁月、太多未知、太多亡魂的沉重的静。
看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些深色的棺木不是死物,而是一个个沉默的、睁着眼睛的观察者,正从崖壁上无数个“眼眶”中,冰冷地俯视着他们这三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一些棺木投下的阴影被拉得极长,扭曲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岩壁上湿气凝结,在某些角度反射出幽暗的光,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慢流淌。
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一股极其淡薄、却无法忽视的气味——不是腐臭,而是一种混合了古老木料、潮湿岩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陈旧香料又带着一丝腥气的沉闷味道。
“这地方……感觉比下面那五彩毒障还邪乎……”王胖子缩了缩脖子,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那片悬崖上的“居民”,“胖爷我混了这么多年,钻过的坟头也不少,可从来没感觉这么……这么瘆得慌过。就像……就像被无数双死人的眼睛盯着一样。”
冷青柠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她补充道:“不仅仅是心理感受。这里的磁场读数更加混乱,环境背景辐射有微弱但持续的异常波动。这片区域,存在着我们尚未理解的物理或……其他层面的干扰。”
陈默沉默地凝视着“葬棺崖”,他的感受最为复杂。龙骸的灼热感和手臂纹路的呼应,明确地告诉他,他追寻的目标近在咫尺。
但与此同时,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的危机感也在疯狂预警。这片看似静止的死亡之地,绝对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分”。
他想起了苗女的话——“山是活的”。
眼前这片承载着万千亡魂的悬崖,是否就是这“活着的山”最具象的体现?那诡异的哭声、悬崖下的尸体、血忌符的警告,是否都源于此地?
壮观,是它的表衣;死寂,是它的常态;而诡异,是它的内核。
他们终于站在了目标的面前,但前路,却如同那深不见底的峡谷和布满棺椁的绝壁一样,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如何上去?上去之后又会面对什么?那几具特殊的棺椁里,究竟藏着什么?而“长生殿”的人,此刻又身在何处?
夕阳终于彻底隐没在山脊之下,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迅速合拢。
眼前的“葬棺崖”瞬间被浓郁的阴影和雾气吞没,只剩下一个模糊、庞大、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暗轮廓,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黑暗,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