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街角一瞥,寒浔那清冷如孤鹤的身影便莫名烙在了凌香的心头。
她向来是想要什么便去争取的性子,如同追逐最烈的马、最锋利的剑,如今对这冷面官员产生了兴趣,便立刻行动起来。
不过两三日功夫,她便打听得清清楚楚——那人名叫寒浔,字子渊,乃去岁科举二甲进士,如今在大理寺任从五品评事,以断案明敏、性情孤高清冷着称,住在城东榆林巷的一处小院,每日辰时步行至大理寺点卯,酉时方归。
掌握了这些,凌香便开始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
这日清晨,秋阳初升,将大理寺门前那对石狮子照得轮廓分明。
凌香穿着一身便于骑射的杏子黄胡服,头发高高束起,牵着她那匹神气的白马“逐日”,装作恰好路过的样子,在大理寺门前的街道上来回溜达,眼角余光却时刻瞟向那扇威严的朱漆大门。
辰时将至,官员们陆续到来。
终于,那抹熟悉的深青色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寒浔依旧是一身官服,步履从容,身姿挺拔清瘦,眉眼低垂,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凌香心头一跳,立刻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逐日”会意,小跑起来,恰到好处地“失控”,朝着寒浔的方向“受惊”般冲了过去!
“哎呀!让让!马惊了!”
凌香惊呼着,手中却稳稳控着缰绳。
寒浔听到动静,抬起眼帘,见一匹白马直冲而来,骑手是个明艳娇俏的少女,正一脸“惊慌”。
他眉头微蹙,脚下却未移动分毫,只在那马蹄即将踏至身前时,身形极快地微微一侧,同时伸手精准地拉住了“逐日”的辔头,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文官少有的沉稳力道。
“逐日”被他一带,顿时安静下来,打着响鼻,不满地刨着蹄子。
“这位小姐,街市之上,还请控好坐骑。”
寒浔松开手,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既无惊吓,也无恼怒,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甚至没有多看凌香一眼,说完便绕过她,继续向大理寺走去。
凌香准备好的满腹说辞——道谢、自我介绍、询问姓名——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清冷的背影,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这人!怎么像块木头!
接下来的几日,凌香变着法子“偶遇”。
有时她“恰好”在大理寺附近的茶楼喝茶,临窗的位置,看到寒浔路过,便“不小心”碰落了窗台上的盆栽,惊得路人四散,他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脚步未停。
有时她“凑巧”在寒浔下值回家的路上,提着“刚买”的、据说是他家乡特产的糕点,上前搭话:“寒大人,真巧啊!这糕点……”
他却只是疏离地颔首:“小姐有心,在下不用。”
步伐丝毫未缓。
有时她甚至直接等在大理寺门侧的小巷口,见他出来,便迎上去,笑容明媚地打招呼:“寒大人,下值了?”
他也只是淡淡回一句:“嗯。”
便再无他言,将她满腔热情视若无物。
无论她是故作惊慌,还是巧笑倩兮,是投其所好,例如她打听到他好茶,还特意寻了极品龙井送去,却被原封不动退回,还是直截了当,寒浔的反应始终如一——礼貌,疏离,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看她的眼神,与看路边的石阶、街边的树木并无不同,激不起半分涟漪。
这让向来无往不利的凌大小姐倍感挫败,却也更加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她凌香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这日,凌香又“路过”大理寺,正看到寒浔与一位同僚在门前说话。
那同僚似乎是个健谈的,拉着寒浔说了许久。
寒浔虽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有不耐烦,偶尔会点一下头。
凌香牵着马,在不远处等着,心里盘算着这次该用什么借口上前。
恰在这时,几个半大的孩子追逐打闹着从旁边跑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凌香身上,孩子手里拿着的糖葫芦直接蹭到了她杏黄色的衣袖上,留下黏糊糊的一道红印。
“哎呀!”
孩子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着她。
若是平时,凌香或许不会在意,但此刻,看着不远处那抹深青色的身影,她眼珠一转,立刻板起脸,故意扬高了声音:“你这孩子!怎么走路的!瞧我这新衣裳!”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果然吸引了寒浔和他同僚的注意。
那同僚好奇地望过来,寒浔也淡淡瞥了一眼。
那孩子被她一吼,更是害怕,眼看就要哭出来。
凌香正要继续“发挥”,却见寒浔对同僚说了句什么,然后竟朝她走了过来。
他走到近前,先是对那吓坏的孩子温声道:“无事,去吧,下次小心些。”
那孩子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然后,他才看向凌香,目光落在她衣袖的污渍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小姐若需清洗,前面街角有家浣衣坊尚可。”
说完,也不等凌香回应,便转身回到了同僚身边,两人一同进了大理寺。
凌香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子上的糖渍,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过来了,可他过来只是为了打发那个孩子,顺便……给她指了家浣衣坊?
她跺了跺脚,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解风情、油盐不进的人!
然而,不知为何,他方才对那孩子说话时,那一瞬间极其短暂的温和,却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在了她的心湖上。
这块寒冰,似乎也并非全然冰冷。
她牵起“逐日”,望着那扇已然关闭的朱漆大门,明媚的脸上重新燃起斗志。
寒浔,你越是躲,本小姐越是要看看,你这块寒玉,到底能不能捂热!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梧桐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凌香的马靴旁。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唇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调转马头,决定明日再战。
这大理寺门前的“偶遇”,看来还得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