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永熙城,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连宫墙深处也难逃闷热的侵袭。
日头毒辣,炙烤着琉璃瓦,反射出刺目的光。
唯有到了黄昏,才偶有几缕带着水汽的凉风,从太液池方向吹来,稍稍缓解那份令人窒息的黏腻。
流云殿内,冰山融化带来的凉意,与殿外恍若两个世界。
江浸月穿着一身轻薄的月白纱衣,乌发松松挽就,正临窗而坐。
然而,她面前摊开的并非消暑的闲书或赏玩的绣品,而是几卷略显陈旧、封皮上标注着“漕运纪要”的文书。
蕊珠在一旁轻轻打着团扇,看着主子时而凝神细读,时而提笔在旁边的薛涛笺上写下几行娟秀的字迹,忍不住轻声问道:“娘娘,这些文书枯燥得很,您怎么看了一下午了?仔细伤了眼睛。”
江浸月抬起头,揉了揉确实有些发酸的额角,露出一抹带着些许困惑和求知欲的浅笑:“无妨。只是前几日听陛下提及漕运关乎南北命脉,便想多了解些。只是这其中的门道,实在深奥难懂。”
她指着自己记下的问题,诸如“为何清江浦一段漕粮损耗独高?”“押运官兵的饷银是走漕粮项下还是兵部项下?”,语气天真,像个好奇的学生。
蕊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娘娘愈发好学,不愧是陛下看重的人。
而垂手侍立在珠帘旁的云卷,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问题和文书,又迅速垂下,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衣角。
晚膳时分,楚天齐踏着暮色而来。
他今日在朝堂上因边境摩擦之事,与几位主战派老臣争执了一番,心绪颇为不畅。
然而一踏入流云殿,感受到那熟悉的清冷香气和宁静氛围,紧绷的神经便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陛下看起来有些疲惫。”
江浸月迎上前,自然地替他解下外袍,声音柔婉。
楚天齐握住她的手,叹道:“还不是为了北境那些蛮族,扰攘不休,朝中意见纷纭,令人头疼。”
江浸月扶他坐下,亲手奉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清心茶,柔声道:“朝政大事,臣妾不懂。只是前几日看了些漕运的文书,便觉其中千头万绪,已是极难。陛下日理万机,更要保重龙体才是。”
她顺势将白日里记下的那些问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态,一一向楚天齐请教。
楚天齐起初有些意外,但见她问的问题虽触及实务,却都停留在表面,带着明显的门外汉的稚嫩,不由失笑。
他喜欢她这份不涉核心的“关心”,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是强大的、被依赖的。
于是他耐心解释了几句,见她听得“认真”,偶尔点头,眼中流露出“恍然”和“钦佩”的神色,心中的烦闷竟散去了大半,那份因边境紧张而对周遭一切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本能警惕,在她这纯粹的“仰慕”面前,也悄然淡化。
“爱妃有心了。”
他揽过她的肩,语气宠溺,
“这些琐事,自有朝臣去操心,你无需劳神。”
江浸月依偎在他怀中,软语道:“臣妾只是想着,若能多懂一些,或许……或许在陛下烦忧时,能听陛下说说,也是好的。”
这话搔到了楚天齐的痒处。
他愈发觉得,怀中女子不仅貌美柔顺,更难得的是这份试图理解他、贴近他世界的“单纯”心意。
接连数日,江浸月皆如此。
不仅看漕运文书,有时楚天齐在流云殿批阅奏章,她也会安静地在一旁看书,偶尔“好奇”地问及一些无关痛痒的政事,营造出一个对国事有兴趣却又不得要领的单纯后妃形象。
消息自然传到了各宫主子耳中。
皇后柳云舒在凤仪宫听闻,只是淡淡道:“关心漕运?她倒会寻由头接近陛下。”
语气听不出喜怒,手中碧玉佛珠捻动的速度却快了几分。
丽妃萧如玉在绮春殿对镜贴花黄,闻言嗤笑:“东施效颦!一个商贾之女,懂什么朝政?不过是变着法子笼络圣心罢了!”
语气酸涩,却带着不屑。
贤妃叶知秋在琼华殿抚琴,琴音悠悠,她听完宫女的回报,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眼中却掠过一丝深思。
这位柔婕妤,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连凌贵妃凌楚然在华阳宫都听说了,她正看着儿子玩耍,闻言撇嘴:“装模作样!陛下竟也吃这套!”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揣测,江浸月这“明修栈道”之举,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楚天齐。
他享受着这份被需要、被仰慕的感觉,却不知,一场真正的“暗度陈仓”,正在他眼皮底下悄然进行。
流云殿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已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