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的气息逐渐被太行山盛夏的蓬勃绿意所取代。启明峪和赤石崖在两季的辛勤耕耘下,已不再是勉强栖身的逃难者营地,而是初具规模的聚居地。溪流潺潺,梯田里的粟苗和荞麦苗长势喜人,绿浪随风起伏,预示着秋日收获的希望。
中央广场上,那面“启活”旗帜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醒目。郑楠正带着工造组的人围在那座历经多次失败才成功的小高炉旁。炉火炽烈,热浪逼人,与周遭的夏日高温融在一起。
“出铁了!”一声呼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暗红色的铁水缓缓从出铁口流出,注入准备好的砂模中,比起冬日那几次的成功,这次的铁水色泽更显纯正,流动性也好了不少。周围的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工匠们发出一阵低沉的欢呼。郑楠用布巾擦去额上滚落的汗珠,脸上却不见轻松。她拿起一根铁条,仔细敲打检视着刚刚冷却的一块生铁坯。
“杂质还是多了些,”她语气冷静,带着一丝不满,“韧性不足,直接打制兵器容易崩口。必须先反复锻打,去除杂质,耗费的工时和燃料太多了。”
负责协助她的一个原邺城铁匠学徒恭敬道:“郑楠姐,这已经比我们最初炼出的铁好太多了!至少打制锄头、柴刀和枪头是够用了。若是柴刀坏了,百姓还能自己磨一磨,总好过用石斧木犁。”
郑楠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从无到有已是巨大突破,这些初步冶炼出的铁,极大地提升了开荒、伐木和制作工具的效率和安全性。但她脑海中回响着熊启的话:“我们要活下去,就不能只满足于锄头。我们需要更锋利的刀,更坚固的甲,更耐用的弩机。” 眼前的产出,离这个目标还很远。铁矿来源不稳定,燃料(木炭)消耗巨大,熟练工匠稀缺,都是横亘在前方的难题。
校场上,喝杀声比往日更加雄壮。队伍已扩至六十人,新加入的十几人是从周边山坳里寻到的零散汉人流民,经过初步甄别和整训,编入了队伍。张龙和赵虎的嗓门愈发洪亮,带着这群经历过大难、如今格外珍惜这安身之所的战士们反复操练着刺击、格挡和简单的阵型变换。汗水浸透了他们简陋的皮甲和麻布衣,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股狠劲——这是为了守护眼前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宁而生的狠劲。
熊启与林婉儿站在新建的了望台上,俯瞰着山谷中的景象。生机勃勃之下,是依然紧绷的弦。
“孙石这个月又派人来了两次,”林婉儿的声音平静无波,“一次是催促增加盐货交易量,愿意用更多的粮食和布匹来换。另一次,则是试探我们是否需要‘帮助’,说他那里有‘多余的’铁匠和矿工。”
熊启嘴角勾起一抹冷意:“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是看我们盐产稳定,又初步炼出了铁,坐不住了。既想多捞好处,又怕我们真的壮大起来。”
“北面那边,”林婉儿继续汇报,“还是老规矩。又送来一批上好的止血草药和几张鞣制好的皮子。我们回赠了盐和几把新打制的柴刀。他们似乎对我们的铁器很感兴趣。那张画了符号的兽皮,苏云和几位老人都看不懂,我已妥善收好。”
熊启的目光投向北方层峦叠嶂的深山,那里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薄纱。“继续保持接触,但警惕不能放松。相比于孙石赤裸裸的贪婪,这些山民的态度更让人捉摸不透。”
他顿了顿,问道:“我们的人手还是太紧了。开垦、制盐、练兵、警戒…每一样都要人。周边还有可收拢的流民吗?”
林婉儿微微蹙眉:“影卫扩大探查范围,又发现了两小股,人数不多,加起来可能不到二十人,藏得很深,警惕性很高。但山中也有传言,说西边山麓一带,有几股不成气候的匪帮,时常劫掠落单的旅人和小村落,行事凶残,与胡兵无异。”
“匪帮…”熊启沉吟道,“若只是求生,或可争取。若是以劫掠为生、残害同胞,便是毒瘤,迟早要清除。” 他心中清楚,人口是发展的基石,但引入不安定因素的风险同样巨大。
而在卧牛寨,孙石同样在听着心腹的汇报。听闻启明峪不仅盐产稳定,竟真的炼出了铁,还能打制铁器,他的胖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小眼睛里闪烁着嫉恨与贪婪交织的光芒。
“妈的!那群丧家之犬,倒是走了狗屎运!”他啐了一口,“炼铁…他们居然真搞成了!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他们羽翼丰满,就该反过来吞并我们了!”
他焦躁地在虎皮椅上挪了挪身子:“北面那些生番最近和他们有来往?”
“是,好像有些以物易物,但具体换什么,看不真切。那些山鬼太滑溜。”
孙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想办法散点消息出去,就说启明峪那里盐铁堆积如山,粮食满仓…特别是往西边那些饿狼耳朵里吹吹风。咱们先看看戏!”
夏日阳光正好,照耀着启明峪欣欣向荣的景象,也照见了潜藏在绿意下的暗流与杀机。熊启知道,这个夏天,他们必须更快地夯实基础,积蓄力量。站稳脚跟之后,扩张与冲突,几乎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