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酒后吐真言,可李言之不知道,一个醉鬼捅出的篓子能有多大。
这一晚,酒精彻底接管了理智,他像失控的提线木偶,拨出了两通注定改变轨迹的电话。
他瘫坐在餐馆走廊的长椅上,昂贵的羊绒外套不知所踪,单薄的丝质衬衫被红酒染出大片污渍,像心口晕开的血痕。
最厌恶狼狈的人,此刻却成了狼狈本身。
夜风卷着冷香穿过走廊,吹得他裸露的皮肤泛起细栗,他却浑然不觉,失焦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点。
而被他死死攥住的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刺眼地显示着“赵云笙”三个字。
此时,赵云笙正戴着安全帽在工地巡视,手机震动打断了他对钢构节点的训斥。
看到来电显示,他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有些诧异。
嘈杂的机械轰鸣中,他下意识走到僻静的物料堆场,夜风裹挟着沙尘呼啸而过,吹得他工装猎猎作响,寒意刺骨,他却只专注地将手机紧贴耳廓。
“赵云笙……” 电话那头的声音黏稠、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泪水浸泡过。
仅仅三个字,就拖拽出一种濒临破碎的重量。
长椅上,李言之佝偻着背,昏黄的廊灯在他低垂的脸上投下浓重阴影,那张本就不常笑的面容此刻阴郁得能拧出水。
他一只手死死握着手机,指关节泛白,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近乎自虐地抠着修剪整齐的指甲边缘,仿佛想从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里汲取对抗心碎的力气。
只是喊出这个名字,巨大的悲哀就如潮水灭顶,眼眶酸胀滚烫,视线瞬间模糊。
“怎么了?” 赵云笙的声音穿过电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喝多了?”
李言之的思绪却像沉在深海里:他不是忙,不是没时间谈恋爱……而是心有所属,他的心早被那个叫“靖川”的人填满了。
吾爱靖川。吾爱靖川。吾爱靖川!
那四个字像淬毒的尖刀,在他脑海里疯狂搅动、回旋。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冲破浓密睫毛的阻挡,汹涌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衬衫前襟的红酒渍上,晕开更深的暗红。
“呜呜……” 压抑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泄露,他努力想说话,喉咙却被巨大的悲伤堵死,只剩破碎的抽噎。
“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云笙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被牵扯的焦灼。
李言之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呛进肺管,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用尽全身力气,让那被泪水泡透的声音挤出喉咙,轻得像叹息,又重如千钧:
“赵云笙……最后一遍。你不喜欢我,到底是因为我这人……阴郁无趣,还是……” 他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你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怎么又提这个?” 赵云笙的语调染上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最后一遍。” 李言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惨烈,“这辈子,我都不会再问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夜风穿过荒地的呼啸声清晰可闻。
然后,赵云笙的声音传来,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都有吧。”
世界瞬间失声。
李言之握着手机,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长久的死寂后,听筒里传来他浓重到化不开的鼻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碎的平静:
“赵云笙……”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宣告:
“从现在起,我不喜欢你了。”
“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你总说我性格阴郁……总说我性格阴郁……” 他重复着,声音颤抖着拔高,带着崩溃边缘的嘶哑,“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阴郁、无趣、惹人厌烦的人!”
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他用力吸着鼻子,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试图阻止那灭顶的绝望,却只是徒劳。
“我李言之发誓……以后再喜欢你,我不得好死!” 诅咒般的誓言带着血泪砸下,“你的靖川……我看见了……祝你们……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他深深、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仿佛要吸进这世上所有的勇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最后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出:
“我、讨、厌、你!赵云笙!”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骨头,握着手机的手颓然垂下,任由那沉重的机器滑落在大理石长椅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千斤重担,终于卸下,只余一片死寂的废墟。
电话那头,赵云笙僵立在荒芜的寒风中,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不是……你……” 他下意识地开口,想抓住什么,回应他的却只有冰冷的忙音。
他猛地回拨。
听筒里,机械女声冰冷地重复:“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夜风如刀,刮过脸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抬头,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微弱地亮在这片荒芜的边缘,却照不进他此刻混乱的心。
疲惫和寒意深入骨髓。
他哆嗦着从工装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
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盘旋,又被他缓缓吐出,融入寒冷的夜色。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沈杰希的号码。
等待音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沈杰希含混不清、睡意浓重的声音:“……喂?”
“李言之怎么回事?” 赵云笙劈头就问,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急切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嗯……?” 沈杰希显然还没从酒精中完全清醒,靠在不知哪里的沙发上,声音有气无力,“不知道啊……他?没……没跟我在一起……”
赵云笙烦躁地吐出一口烟圈。指望不上。
“那你们在哪儿?”
“餐馆……包厢里啊……” 沈杰希的回答理所当然,带着醉后的迟钝。
赵云笙低头看了眼腕表——离他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三个小时!这帮人居然还在喝!
“去找李言之!” 烟头的火光映亮他紧蹙的眉头,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焦虑,“他喝多了,一个人跑出去,不安全!”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沈杰希似乎被赵云笙语气中罕见的焦灼惊得清醒了几分。
随即,他发出一声带着酒气的嗤笑:
“他能有什么危险……”
“沈杰希!” 赵云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荒地显得格外刺耳,“你没看见他那一身行头?光手上那个白金镯子就值个一二十万!他要是在外面被人盯上抢了,你他妈就是帮凶!”
沈杰希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指控噎住了,短暂的沉默后,他才找回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调侃:
“嚯……我还以为……你是担心他被劫色呢……”
赵云笙握着手机,一时语塞,冰冷的夜风灌进领口。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