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市了？
李言之闻言，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酒店门口追去。
那急切的身影与婚礼现场慵懒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满堂的喧闹。
凌天看着他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
……
酒店外，不知何时竟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冬日的雨丝细密而冰冷，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将宁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之中。
赵云笙站在酒店门廊的侧缘，并未真正走入雨幕。
他确实用手机叫了车，但显示前方还有十几位在排队等候。
冰冷的雨丝被风斜吹进来，打湿了他额前的发梢和单薄的西装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被雨幕模糊的城市街景，眼神空洞。
酒精在体内灼烧，与外界冰冷的湿意形成剧烈的反差，让他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对李言之的婚姻，他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也无力再想。轮不到他置喙，更不该他过问。
只是星辉项目评审表上那个刺眼的“0.7分”差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一个价值高达15.8亿元的重大工程项目，别说0.7分，哪怕是0.07分，也足以在行业内掀起轩然大波，足以决定一个公司的生死。
盛世明明在技术和方案上胜出了，但项目最终却落入他人之手。
这个结果，别说赵云笙无法接受，盛世的每一名员工，都濒临崩溃的边缘。
如今漫长的冬季直到明年春季，本就是建筑行业的淡季，项目稀少，也许两个月，也许三个月，甚至半年都接不到像样项目的情况比比皆是。
赵云笙甚至时常感觉有一口淤血堵在胸口，午夜梦回时惊醒，恍惚间还以为项目落败只是一场噩梦。
他忍不住拿出烟盒，手指颤抖，摸索着点燃了一支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心底那无法言说的疼痛，那点火光在他指间摇曳不定。
不要说员工会阻止李言之同乘一部电梯，就是赵云笙自己看着他，心底也缠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埋怨和痛心。
如果……如果他在评审会上，不那么公事公办，不那么“咄咄逼人”，结果是否会不一样呢？这个念头如同鬼魅，在他最脆弱时悄然浮现。
赵云笙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灰白的烟圈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迅速扭曲、消散，如同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精准地举过他的头顶，为他隔绝了那片凄风冷雨。
赵云笙猛地回头——
李言之就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气息因刚才急促的奔跑而略显不稳。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灰蒙雨幕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幽暗、沉静，正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住他。
那把宽大的黑伞，几乎完全倾斜到了赵云笙这一侧，形成了一个绝对的庇护。
而李言之自己的半边肩膀，则迅速被冰冷的雨水濡湿，深色的羊绒面料颜色瞬间加深。
“下雨了，怎么不拿伞？”李言之的声音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赵云笙看着他迅速被雨打湿的肩膀，心头莫名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猛地冲上喉头，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他刻意偏过头，避开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目光，声音刻意压得比这冬雨更冷：“不劳李总费心。我叫的车，很快就到。”
但几乎是同时，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伞柄，让伞面悄悄朝李言之的方向挪回了几分。
“取消它。”李言之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与他平日里那副疏离矜贵的样子截然不同，“我送你回去。”
“不必。”赵云笙断然拒绝，声音因酒精的后劲和翻涌的情绪而微微沙哑，“我们……似乎还没熟到需要李总中途离席，专程送我回去的地步。”
他的话像带着刺，试图划清那早已模糊不清的界限。
李言之的眸色骤然沉了下去，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伤。
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伞下的空间变得逼仄而暧昧，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赵云笙身上淡淡的酒气，以及李言之身上那股冷冽又沉稳的木质香气交织在一起。
“没熟到那个地步？”李言之重复着这句话，唇角勾起一抹极具讽刺意味的弧度，“赵云笙，三个小时前，刚从我车上下去的人，难道不是你？”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赵云笙试图闪躲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还是说，就因为我现在是‘李氏集团’的战略投资部负责人，因为‘星辉’项目的失利，所以，连让我送你一程，也需要你如此急着划清界限？”
这番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薄弱的窗户纸，将那些刻意回避的、关于身份转变、关于项目恩怨、关于过往的复杂纠葛，赤裸裸地摊开在这冰冷的雨幕之下。
赵云笙猛地瞪向他，眼眶因为酒精和激动而泛红：“李言之，你非要这样吗？非要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跟我谈项目，谈身份？！”
“那你想谈什么？”李言之毫不退让地反问，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所有的伪装，“谈我为什么来接你？谈我为什么明明‘有事’又折返？还是谈……”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赵云笙夹着烟、却微微颤抖的手指，声音忽然软了下去，“……我们一起来的，为什么要自己走？我们一起回去不行吗？”
赵云笙理智的弦在酒精和对方以退为进的温声软语下彻底崩断。
“赵云笙，” 李言之再次叫他的名字，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在赵云笙脸上，“我们一起走。”
不能听他的！
残存的理智在赵云笙脑海里尖啸，这样下去只会越陷越深，他必须远离这个人和与他有关的一切，才能保住最后一丝清醒和尊严。
两人在凄冷的冬雨中无声对峙，伞下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战场。
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的凯迪拉克，无声无息地滑到酒店门廊前，稳稳停下。
车灯穿透雨幕，像一道明确的休止符。
“我车到了。”赵云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说完，决绝地迈开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伸手拉开车门，准备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氛围。
李言之几乎同时追了过去，在他即将上车的瞬间，紧紧抓住了他西装的下摆。
雨水打湿了李言之的侧脸和发梢，水珠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
他紧抿着双唇，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在此刻被放大。
以前赵云笙只觉得与他相处会很心累，此刻却在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心疼，想抚平他眉间的郁色，想……疼他，哄哄他。
然而，目光不经意间瞥见李言之指间那枚象征着身份与婚约的白金戒指，赵云笙瞬间如被冰水浇头，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眼神再次变得疏离。
李言之却根本不管他内心的挣扎，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曾经受伤的手上，自顾自地、用一种带着点委屈和依赖的语气轻轻说道：“我手疼，就是那天不小心夹伤的……”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急急地补充道，“而且……下雨天的话，我自己开车很危险……”
赵云笙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听着这漏洞百出的“理由”，最终无奈地闭了闭眼。
他强行压下眼底所有翻腾的、几乎要决堤的情绪，掰开李言之抓住他衣摆的手指，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心和冷静：“我帮你叫代驾。”
然后，他不再看李言之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迅速坐进了凯迪拉克的后座，对司机沉声吩咐：“开车，去江市。”
引擎启动，红色的车影缓缓驶离酒店门廊，再次汇入雨幕中连绵的车流，朝着江市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