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悬在心头烧红的烙铁。苏清璇在林默怀里哭到脱力,身体间歇性地抽搐,最终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中昏睡过去。林默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枕在自己腿上,脱下自己的外套仔细盖在她身上。他动作轻柔,指尖拂开她汗湿粘在额角的发丝,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盯着那扇决定生死的大门。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手指稳定地拨号,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李院长,是我,林默。苏清雅医生在中心医院抢救,情况危急。我需要你院最好的创伤外科、骨科、神经外科专家立刻到场会诊,不计代价。对,现在…所有相关影像资料和手术方案同步给我…好。”
挂断,立刻拨通另一个号码:“王队,雨夜肇事逃逸,地点在…车牌号不明,黑色轿车。我未婚妻的姐姐,苏清雅医生重伤。请帮忙全力追查,有任何线索第一时间通知我。”
每一个电话都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他冷静地处理着所有能掌控的外部因素,像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然而,当他放下手机,低头看向怀中苏清璇苍白脆弱的睡颜,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手背时,那强行构筑的堤坝瞬间裂开一道缝隙。巨大的心痛和无力感汹涌而至,几乎将他淹没。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林默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座沉默的雕塑,支撑着苏清璇全部的重量。唯有那双紧盯着手术灯的眼睛,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每一次手术室的门轻微响动,都让他的心脏骤然紧缩。十几个小时的煎熬里,苏清雅的形象从未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压在他心头——不是作为曾经模糊的初恋,不是作为需要保护的“战友”,而是作为一个血脉相连、不可或缺的亲人。她倔强工作的侧影,她独自承受的背影,她面对困境时的坚韧…所有过往的片段,此刻都带着尖锐的痛楚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苏清雅这三个字,早已融入了他的生命脉络,无法割舍。
终于,当窗外天色透出灰蒙蒙的微光时,那扇紧闭的门开了。主刀医生带着一身疲惫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位同样面色凝重的专家。
林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苏清璇的手臂,动作惊醒了浅眠的她。苏清璇猛地睁开眼,迷茫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她死死抓住林默的胳膊,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医生…我姐姐…?” 苏清璇的声音破碎不堪。
林默扶着她站起身,手臂稳稳地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紧紧锁住医生:“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布满血丝却带着一丝庆幸的眼睛:“手术很成功,命保住了。”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两人。苏清璇腿一软,全靠林默强有力的臂膀支撑着才没倒下,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将脸深深埋进林默的胸膛,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衬衫。林默用力回抱着她,将她完全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自己悬着的心也重重落回一半,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
“但是,” 医生接下来的话让两人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伤势非常严重。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尤其是右臂和左腿。内脏,主要是脾脏和肝脏有破裂伤,虽然修复了,但后续恢复和感染风险很高。最棘手的是…” 医生顿了顿,看向林默和苏清璇骤然苍白的脸,“她的右手…尺神经和桡神经在撞击中遭受了不可逆的损伤,还有几处关键关节的粉碎性骨折。即使经过最精密的修复和漫长的康复训练,她…她几乎不可能再恢复到可以进行精细外科手术的程度了。”
“不能再…做手术了?” 苏清璇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知道姐姐视医学如生命,知道那双能做最精密手术的手对她意味着什么!这比死亡更残忍的宣判让她几乎窒息。
林默也如遭雷击,抱着苏清璇的手臂肌肉瞬间僵硬如铁。他看着医生沉重的表情,知道这是最终的、残酷的结论。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苏清璇更紧地箍在怀里,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对抗这噩耗的力量。他的唇无意识地、带着安抚和同样巨大的痛楚,反复印在她冰凉汗湿的额角。
“我们…能看看她吗?” 林默的声音沙哑干涩。
“暂时还在麻醉苏醒期,直接送IcU观察。家属可以先隔着玻璃看看,暂时不能进去。”
IcU厚重的玻璃窗外,苏清雅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被各种仪器环绕着。氧气面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苍白如纸,毫无生气。曾经那双灵巧、稳定、能创造生命奇迹的手,此刻被厚厚的石膏和绷带包裹着,固定在身侧,脆弱得不堪一击。
“姐…” 苏清璇隔着玻璃,身体脱力般往下滑。林默立刻从身后紧紧环抱住她,坚实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手臂横亘在她腰间,几乎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支撑着她全部的重量。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带着沉重的湿气。
苏清璇看着姐姐毫无知觉的样子,看着那被束缚的双手,巨大的悔恨和痛苦终于彻底击垮了她。她猛地转身,双手死死揪住林默胸前的衣服,仰起泪流满面的脸,声音里是撕心裂肺的绝望:“林默…怎么办?我把姐姐的手毁了…我把她的命毁了!是我…都是因为我…她本来可以好好的…是我抢走了你…抢走了一切…现在报应来了…报应在她身上了!我把她的手还给她…把我的还给她好不好?” 她语无伦次,陷入崩溃的自毁情绪。
“璇璇!看着我!” 林默低喝一声,双手捧住她泪湿冰冷的脸颊,强迫她涣散痛苦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他的眼神灼热而痛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是你的错!听见没有?这是意外!是那个混蛋司机的错!清雅姐需要你,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坚强起来!” 他的拇指用力擦去她汹涌的泪水,指腹带着薄茧,动作却无比温柔。
“可是她的手…她的手没了…” 苏清璇泣不成声,身体在他怀里剧烈颤抖。
林默的心像被钝刀反复切割。他猛地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疼惜和绝望的安抚,重重吻上她颤抖的、冰冷的唇。这个吻充满了咸涩的泪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要将她的痛苦、自责和所有的恐惧都吸走,用自己的气息将她包裹。他吻得深入而霸道,舌尖带着安抚的意味扫过她的齿列,手臂将她抱得密不透风,让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苏清璇在他强势的怀抱和深吻中,从剧烈的挣扎呜咽,渐渐变成了无助的依附,双手紧紧攀附着他的脖颈,像抓住唯一的救赎。
良久,林默才喘息着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灼热的呼吸交融。他凝视着她被泪水洗过、红肿却依旧绝望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承诺:“听着,我会找到最好的医生,用世界上所有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去修复她的手,她的身体,她的人生。我发誓!我们一起,陪她走出来。清璇,信我!”
苏清璇在他深邃痛楚的目光和滚烫的誓言中,破碎的呜咽终于慢慢平息。她将脸深深埋回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双手紧紧环抱着他劲瘦的腰,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却也同样在颤抖的力量。两人在IcU冰冷的玻璃墙外紧紧相拥,如同暴风雨后相互舔舐伤口的小兽。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未来的巨大恐惧,沉重的负罪感,以及对病床上那个至亲之人无法言说的痛惜与责任…种种激烈的情感如同暗流,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里疯狂奔涌、碰撞。
林默的目光越过苏清璇的发顶,再次投向玻璃窗内那个了无生气的苍白身影。苏清雅…清雅姐…他心底无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的、撕扯般的痛楚。他收紧手臂,将怀中的苏清璇抱得更紧,仿佛要嵌进自己的骨血,也仿佛在绝望地确认自己所选择、所拥有的这份真实。然而,苏清雅那被绷带包裹的右手影像,如同一道深刻的烙印,带着冰冷的、预示未来的残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风暴看似暂时平息,但命运的航船,已经被彻底推向了未知的、布满暗礁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