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室的空气总是带着消毒水和汗水的味道。苏清雅额发湿透，脸色因剧烈的疼痛和用力而苍白，她紧咬着下唇，在治疗师的辅助下，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弯曲那包裹着厚重支架、几乎毫无知觉的右臂。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滚落，砸在冰冷的器械上。
林默和苏清璇并排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目光紧紧追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苏清璇的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泛白，仿佛正在承受痛苦的是她自己。林默的大手无声地覆上她的手背，干燥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指，带来沉甸甸的安抚力量。他感觉到她立刻反手紧紧抓住了他，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里。
终于，治疗师示意暂停。苏清雅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轮椅里，胸口剧烈起伏，闭着眼，长睫因忍痛而不住颤动。
回到病房，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冰冷的空间镀上了一层暖金色。苏清雅靠在升起的床头，望着窗外被染红的流云，久久沉默。汗水浸湿的病号服贴在她单薄的背上，勾勒出脆弱的轮廓。
林默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刀刃划过果皮，发出细微均匀的沙沙声，长长的果皮垂落下来，像某种仪式。苏清璇则拧了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替姐姐擦拭脸上和颈间的汗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就在这宁静得近乎凝固的时刻，苏清雅缓缓转过头。她的目光不再像往日那样带着隐忍的痛苦或迷茫，而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清澈与平静。她看了看正低头专注削苹果的林默，又看向眼眶微红、一脸担忧的妹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虚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这次车祸，”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却清晰地敲打在另外两人心上，“像…死过一回。”
林默削苹果的动作顿住。苏清璇拿着毛巾的手也僵在半空，屏住呼吸。
苏清雅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那绚烂的晚霞，看向更深远的虚空。“躺在冰冷地上，意识模糊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不是什么未完成的研究，也不是什么别人的评价、面子…”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是爸妈的脸，是清璇你小时候追着我喊姐姐的样子…是…”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林默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而深沉，带着全然的释然。“是想着，幸好…你们都没事。”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已然明了。她微微侧头，看向坐在床沿的苏清璇，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温柔力量，缓缓抬起，轻轻覆在了苏清璇紧抓着床单、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清璇，林默，”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潺潺流淌的溪水，“谢谢你们…一直在我身边。有你们在，真好。” 这句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暖意。
“姐——！” 苏清璇的泪水瞬间决堤！积蓄了太久太深的愧疚、心疼和后怕，在这一刻随着姐姐主动伸来的手和这句“有你们真好”彻底冲垮了心防。她猛地扑过去，身体紧紧挨着姐姐的侧腰，双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死死回握住姐姐那只冰凉的手，将脸埋进姐姐的臂弯里，泣不成声：“对不起…姐…对不起！以前都是我太任性！太自私！是我不好…是我抢了…”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堵住，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苏清雅的病号服。
苏清雅没有推开她，只是用那只被握住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安抚的力道，一下下地拍着妹妹剧烈颤抖的后背。她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仰起头，努力将泪水逼回。劫后余生，那些曾经的龃龉、争夺，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林默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姐妹俩紧握的手，苏清璇伏在姐姐臂弯里颤抖哭泣的背影，苏清雅仰头忍泪的侧脸…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心疼、欣慰和巨大暖意的洪流瞬间冲撞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喉咙也微微发哽。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湿润，手中的水果刀继续平稳地削着苹果，只是动作比刚才更慢，更轻柔。
他将削好的苹果仔细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放在干净的瓷碟里。然后，他拿起一块，没有递给苏清璇，而是极其自然地、越过苏清璇伏在姐姐身上的肩膀，将苹果块递到了苏清雅的唇边。
苏清雅微微一怔，目光从妹妹的发顶移向唇边那块晶莹的苹果，又看向林默平静温和、带着鼓励的眼神。她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微微张开了苍白的唇。
林默小心翼翼地将苹果送入她口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她干涩的下唇，带来一丝微弱的电流感。苏清雅垂下眼帘，安静地咀嚼着，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开。
苏清璇感受到姐姐的动作，从臂弯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默喂姐姐吃苹果的动作。这一次，心中没有酸涩，只有满满的感激和一种奇异的圆满感。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对林默伸出手：“我也要…”
林默看着她哭得通红像小兔子般的眼睛和伸过来的手，眼底漾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他拿起另一块苹果，却没有放到她手心，而是直接送到了她微微嘟起的唇边。苏清璇立刻张嘴咬住，一边咀嚼，一边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身体依旧紧紧依偎着姐姐。
林默就这样，一块苹果喂给虚弱的苏清雅，下一块喂给贪吃的苏清璇。他坐在床边，身体微微前倾，手臂越过苏清璇，形成一个将姐妹俩都半环在怀里的姿势。他专注地分配着果肉，动作稳定而温柔。苏清雅安静地接受，苏清璇则像等待投喂的小鸟，吃完一块就眼巴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