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由陆尘的生命与道心点燃的金光,并非灼热,也非刺眼。
它像是一轮在永夜中升起的、温柔的太阳,光芒所及之处,星海的冰冷与死寂都被驱散。
魏长卿身上的法则威压,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如同春雪遇暖阳,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他恢复了自由,但那张扭曲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喜悦,只有一种被彻底颠覆了认知的、极致的恐惧。
因为那扇沉默了万古的【太虚观】门户,在那道金色光芒的照耀下,正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缓缓地、坚定地向内开启。
门开了。
这个疯子,这个他眼中的蠢货,竟然真的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打开了这扇连上古大能都可能束手无策的门。
“不——!!!”
一声惊骇欲绝的尖叫,从魏长卿的喉咙里撕裂而出。
他眼中的血丝几乎要爆开,理智在这一刻被无尽的贪婪与嫉妒彻底吞噬。他梦寐以求的【道之源核】就在门后,他绝不能让陆尘这个将死之人捷足先登!
几乎是在恢复自由的同一瞬间,他的身体化作一道扭曲的黑色闪电,裹挟着最原始、最混乱的诡则之力,疯狂地冲向那正在开启的门缝!
他甚至放弃了攻击陆尘,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冲进去!
然而,那道金光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动作。
一道柔和得仿佛没有重量,却又坚韧得无法撼动的光幕,从门缝中探出,轻轻地将盘膝而坐的陆尘,以及他身旁倚靠着的萧月笼罩。
光幕微微一收,就像一只温柔的手,将两人缓缓地、不可抗拒地向门内拉去。
陆尘那几乎化为透明的身体,在接触到光幕的瞬间,仿佛干涸的海绵投入了水中,贪婪地吸收着那股纯净到极致的生机。他模糊的意识,也在这股温暖的包裹下,重新变得清晰了一瞬。
他最后看到的,是魏长卿那张因疯狂而扭曲到极致的脸,离他越来越远。
“我的!那是我的!!!”
魏长卿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极限,漆黑的指尖距离那道门缝,只剩下不到三尺的距离。
他甚至能闻到从门内泄露出的、那股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纯净气息。
只要再快一点,只要再快零点一秒!
但是,时间不站在他这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刹那——
轰!!!!
两扇沉重无比的巨大门户,带着万钧之势,重重地合拢在了一起。
激荡的气流化作毁灭性的风暴,狠狠地将魏长卿整个人掀飞了出去,在坚硬的星尘岩广场上翻滚了十几圈才狼狈地停下。
“噗——”
他喷出一口混杂着诡异能量的黑血,顾不上身上的伤势,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到门前。
门,已经关上了。
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上面所有的符文光芒都已敛去,又恢复了那副古老、沉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
魏长卿发出一声充满了不甘与狂怒的嘶吼,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的门户上。足以轰碎山峦的力量,落在这扇门上,却连一丝涟...丝的痕迹都没能留下,反而震得他自己手臂发麻。
他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用最暴戾的诡则之力轰击着大门,但那扇门,就像是另一个维度的存在,对他所有的攻击都无动于衷。
最终,他力竭了。
他无力地跪倒在门前,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眼神里的怨毒,仿佛要将这扇门活生生瞪穿。
“陆尘……”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鲜血和仇恨浸泡过。
“我不管你用了什么花招……等我找到进去的方法……我一定会让你……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星海依旧冰冷,道观依旧沉默。
只有他那充满了无能狂怒的嘶吼,在这片永恒的寂静中,徒劳地回响着。
……
门内。
与门外的死寂和狂暴截然不同,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当被那道柔和的金光拉入观内的瞬间,陆尘感觉自己仿佛从冰冷的真空,一头扎进了最温暖的温泉里。
外界的一切喧嚣和恶意都被隔绝了。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青草地上。天空不是星海的漆黑,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散发着柔光的穹顶,仿佛一整块巨大的暖玉雕琢而成。
空气里带着一股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古老香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着最纯粹的生命能量。
这里的灵气,已经不能用“浓郁”来形容了。它们几乎化为了实质,如水银般沉重,如薄雾般缭绕,轻轻地流淌在草叶之间,附着在他的皮肤上,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就是【洞天福地】。
是只存在于《通天箓》记载中的,【上古道纪】的修行圣地。
陆尘能感觉到,自己那因为献祭而变得半透明的身体,正在这股纯净灵气的滋润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凝实。干涸的经脉像是被雨水浇灌的河床,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那颗布满裂痕的道基,也被这股灵气温柔地包裹,裂痕正在一点点地弥合。
他的伤势,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
他挣扎着坐起身,第一眼,便看向了躺在他身旁的萧月。
她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
那身坚韧的作战服早已被鲜血浸透,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但陆尘那颗悬着的心,却稍稍放下了几分。
因为他看到,那些缭绕在四周的、近乎实质化的灵气,正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淡绿色漩涡,缓缓地注入萧月的体内。
她胸前那个狰狞的血洞,虽然没能立刻愈合,但那些附着在伤口上的、如同黑色丝线般的诡则之力,正在被这股纯净的灵气一点点地消磨、净化。
她的生命,被暂时吊住了。
只要诡则污染被彻底清除,以这里的灵气浓度,再重的伤,也终有痊愈的可能。
他的赌注……赌赢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庆幸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陆尘的身体晃了晃,险些再次倒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天地的恩赐,恢复着那几乎被燃烧殆尽的精力。
就在这时,他愣住了。
他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位身穿古朴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正盘膝而坐,对着一尊半人高的丹炉,掐着玄奥的法诀。一缕缕纯净的灵气被他牵引着,在空中化为肉眼可见的符文,投入丹炉之中。
而在另一边的一棵巨大的、不知名的古树下,两名年轻的道人,正激烈地辩论着什么。他们时而挥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复杂的阵图,时而又将阵图抹去,重新推演。
更远处,一片清澈的湖泊边,还有数十名道童,正在一位中年道人的带领下,演练着一套他从未见过的、却与天地气息无比契合的拳法。
这里……还有人?
陆尘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戒备起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人,虽然栩栩如生,但他们的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他们仿佛只是一个个被烙印在时光里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
他们看不见他,也感觉不到他。
他们只是……【上古道纪】留下的回响。
陆尘缓缓地站起身,在这片生机盎然的洞天里,慢慢地走着。
他看到了更多的“影子”。
有人在竹林里抚琴,琴音引来百鸟朝凤。
有人在石壁前悟道,身后的石壁上,剑痕纵横,每一道都蕴含着无上剑意。
有人在药圃里照料着那些早已在【残道纪元】灭绝的灵草,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这里,就像是一座被封存在琥珀里的、活生生的【上古道纪】博物馆。每一个影子,都是那个辉煌时代的一块碎片。
陆尘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意。
他仿佛看到了,在【天柱倾塌】那场末日浩劫降临之前,这里的道人们,依旧过着这样平静而专注的生活。他们炼丹、制符、论道、修行……他们坚信,自己的道,可以传承万古。
可最终,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只剩下这些不愿散去的执念,化为时光的烙印,在这片最后的净土里,徒劳地回响着。
就在陆尘沉浸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时,一股温和而苍老的意识,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流入了他的心海。
这股意识,没有语言,没有文字,只有最纯粹的意念。
它在表达着一种情绪。
一种……混合了欣慰、悲悯,与无尽沧桑的情绪。
【欢迎……】
那股意识,轻轻地触碰着陆尘的神魂。
【孩子……】
【一千二百年了……】
【终于……等到你了……】
陆尘猛地一震,他能感觉到,这股意识的源头,并非来自那些道人的虚影,而是来自这片洞天福地本身,来自这座【太虚观】最深沉的意志。
它在欢迎自己。
【薪火未绝……道心未泯……】
【残道纪元……第一位……】
那股意识,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将一个清晰无比的概念,烙印在了陆尘的灵魂深处。
【……传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