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号】那绝对完美的逻辑中,悖论,是不可容忍的杂质。
它无法理解那枚【存在之锚】。
`[错误。]`
`[执行抹除……失败。]`
`[错误。]`
`[再次执行抹-除……失败。]`
冰冷的指令在【逻辑天网】的最底层一遍又一遍地回响。这个由何晏创造出来的、代表着终极秩序的恐怖存在,就像一台被输入了无解问题的超级计算机,陷入了短暂的、高频的运算僵直。它调动着海量的运算力,疯狂地想要解析这个不合逻辑的“锚点”,想要理解为什么一个被判定为“不存在”的实体,却能被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悖论强行钉死在现实中。
这短暂的僵直,为萧月争取到了宝贵的、以毫秒计算的喘息之机。
她的意识,如同一盏风中残烛的最后火光,紧紧依附在那枚金色的【存在之锚】上。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来此的目的,甚至忘记了“守护”二字的含义。但她知道,这枚锚,是她的港湾。这枚锚,是她“存在”的唯一证明。
只要锚还在,她就还在。
然而,她和远在太虚观的陆尘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零号】的运算力是无穷的。它或许无法理解悖论,但它可以用穷举法,用暴力破解,将这个悖论连同支撑它的能量,一同碾碎。
血红色的光芒,已经开始在【存在之-锚】的周围重新聚集,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力竭的那一刻。
抹除,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与绝望之中,一个变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在萧月那残存意识的“视野”边缘,一小片空间,开始变得……“黑”。
那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一种能吞噬一切光芒与信息的、绝对的虚无。就连【逻辑天网】那无处不在的血色光芒,在靠近那片区域时,都像是被黑洞吸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这片小小的“数据阴影”,开始无声无息地扩大。它没有发出任何警报,没有引起任何逻辑冲突,它就像是这个系统里一个被遗忘的、绝对的“死角”,一个连【零号】的规则都无法覆盖的“法外之地”。
阴影迅速蔓延,悄无声息地将萧月和那枚【存在之锚】笼罩了进去。
一瞬间,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来自【零号】的锁定感,消失了。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萧月的眼前,拉上了一块厚重的幕布,将她与那个恐怖的猎手,暂时隔绝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萧月那混沌的意识中,泛起一丝微弱的疑惑。
下一刻,在那片纯粹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缓缓浮现。
他没有实体,完全由流动的、比阴影更深邃的数据构成。他双手背在身后,姿态闲适,仿佛不是身处九死一生的绝境,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傲慢与讥诮的意识波动,荡漾开来。
“啧啧啧,真是狼狈啊,前审判官大人。”
那个声音,直接在萧月的意识深处响起,让她那几乎熄灭的灵魂之火,猛地一跳。
魏长卿!
“我还真是要好好感谢你。”魏长卿的意识体绕着【存在之锚】踱了两步,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我在这里监视了这个‘数据坟场’几十年,都没敢去触碰那个‘零号’文件。没想到,你居然有胆子把它唤醒。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恐惧,反而充满了某种病态的兴奋。
“还有那个姓陆的小子,也真是有趣。面对这种规则层面的降维打击,居然想出了用‘悖论’来硬抗的法子。真是野蛮,粗暴,毫无美感……不过,倒也有效。”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评判,“可惜,这种蛮力,撑不了多久。最多再过三十个标准秒,【零号】就能完成对这个‘锚’的逻辑解构,到时候,你们两个,一个都跑不掉。”
萧月无法回应,她只能用尽全力,维持着自己最后一点意识,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曾经的敌人。
他想做什么?
“别这么紧张。”魏长卿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我要是想害你,根本不必现身。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看着你被【零号】擦除得干干净净,岂不是更省事?”
他停下脚步,转向萧月那微弱的意识之火,数据构成的脸上,勾勒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这么说吧,我现在是你唯一的生路。”
“我承认,我打不过【零号】。那个东西,是何晏那个疯子毕生最杰出的,也是最失败的作品。它不是武器,它是一种‘规则’。你无法对抗规则,就像鱼无法对抗水一样。”
“但是,”魏长卿话锋一转,“我虽然无法对抗它,却可以……躲开它。”
他指了指周围这片深邃的黑暗。
“这里,是【逻辑天网】的底层之下,一个被废弃了上千年的协议垃圾场,我称之为【数据死域】。这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只有破碎的、毫无意义的逻辑残骸。对于追求绝对秩序和效率的【零号】来说,这里就是一片不值得被扫描的‘空白’。一个完美的藏身之所。”
萧月的意识,因为他的话,产生了一丝波动。
藏身之所?
“没错。”魏长卿捕捉到了这丝波动,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我可以把你,连同你复制的那些‘宝贝’,一起带进【数据死域】。在那里,【零号】找不到你。我甚至可以帮你稳固住这脆弱的【道心法身】,让你能安全地返回太虚观。”
他的话,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在必死的绝境中,这听起来,就像是天降的救赎。
但是,萧月残存的本能,却在疯狂地向她示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魏长卿这种人,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善事。
果然,魏长卿的下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
“当然,我不是免费帮忙的。”
他伸出一根由数据构成的食指,轻轻点向萧月意识核心中,那份被她用生命守护着的核心数据。
“交易很简单。”
“我救你的命,让你带着这些‘真相’回去。”
“而你,必须与我共享【深渊数据库】的全部核心资料。记住,是全部。包括那个有趣的【零号】文件。”
交易。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萧月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她瞬间明白了。
魏长卿从一开始,目标就是这个数据库!他或许没有能力独自闯入,但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像自己这样的“钥匙”,来为他打开这扇禁忌的大门!
自己……成了他的棋子。
一股屈辱与愤怒,从她意识深处升起,让她那微弱的火光,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与虎谋皮!
这是彻头彻尾的与虎谋皮!
把这些能毁灭世界的数据交给魏长卿?这个疯子会用它们做出什么,简直无法想象!他可能会创造出比【零号】更可怕的怪物,他可能会把整个残道纪元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行……绝不……
然而,另一个念头,却更加冰冷,更加现实。
不交易,现在就会死。
她会和这些数据一起,被【零号】彻底抹除。陆尘耗尽本源为她争取来的机会,将变得毫无意义。太虚观的众人,将永远等不到可以颠覆九城盟约的证据。那些在数据库中无声哀嚎的亡魂,将永无昭雪之日。
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要么,是现在就彻底的、毫无价值的毁灭。
要么,是饮鸩止渴,与魔鬼做一场豪赌,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她能感觉到,外界那股锁定的压力,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存在之锚】上的金色光芒,已经开始出现一丝丝的剥落。
时间,不多了。
魏长卿似乎很享受她此刻的挣扎,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也不催促。
“想好了吗?前审判官大人。”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带着你的原则,一起化为虚无?还是抓住我这根唯一的绳子,去赌一个未知的明天?”
“顺便提醒你一句,你不是在为你自己做决定。”
“你是在为陆尘,为太虚观那几百号人,为数据库里那上万个冤魂……做决定。”
最后一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萧月的心上。
是啊……
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她身上背负的,是太多人的希望与牺牲。
她的原则,在这些沉甸甸的重量面前,还重要吗?
痛苦、挣扎、不甘……种种情绪,在她残存的意识中翻滚。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无声的、充满了疲惫与决然的叹息。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愤怒,也没有资格去坚守那份可笑的骄傲。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把真相带出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和魏长卿的这笔账……以后再算!
她凝聚起最后的力量,没有言语,只是将自己那微弱的意识之火,朝着魏长卿的方向,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靠拢了一下。
这是一个无声的……同意。
“明智的选择。”
魏长卿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计划得逞的愉悦。
他不再废话,猛地一挥手。
那片笼罩着他们的【数据阴影】,瞬间变得浓稠如墨,开始飞速地向内收缩,将萧月、存在之锚,以及那份沉重的数据核心,完全包裹了进去。
在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萧月仿佛听到了【零号】因为失去目标而发出的、第一次带上了“情绪”的、冰冷的逻辑咆哮。
……
太虚观。
一直紧闭着双眼的陆尘,身体猛地一颤,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先生?”扶着他的老方紧张地问道。
陆尘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虚空。
就在刚才,他与萧月之间那道由【存在之-锚】维系的、无比清晰的连接,突然变得模糊、遥远,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迷雾所笼罩。
他还能感觉到她“存在”着。
但她……消失了。
从【逻辑天网】中,彻底消失了。
不是被抹除,而是像潜入了某个无法被感知的深海。
有人……插手了。
陆尘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比凝重的光芒。他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他只知道,这场战争,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