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空间成了此刻悬在他头上最沉重却也最无解的枷锁,只能硬等新的工厂完工。
就在嘉华电子被狂热订单勒紧脖子的同时,油麻地瀚海酒楼二楼最大的牡丹厅内,气氛同样紧绷,却透着别样的阴沉。
硕大的紫檀圆桌旁,围坐着六七个人。
各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但眉眼间戾气浮动,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嘴角噙着冷笑。
四周侍立着贴身的心腹马仔,屏息凝神,空气凝重得仿佛滴下水珠。
吴锡豪歪靠在宽大的雕花座椅上,左脚略显不便地落地,嘴角叼着雪茄,眯着眼,没有多看其他人。他右手边的郑月英垂目品着茶盏,姿态沉静。
主位上坐着和胜和当家的肥曦,他体型臃肿,面色发红,油亮的脑门沁出薄汗,看上去连喘气都有些吃力。
坐在他下手侧的是瘦削的廸衡,眼神如鹰隼。
同强坐着的还有东联社坐馆冯九、义群魁首向华炎、潮州帮头人林景,以及一个跟林景同来、却显得更沉默寡言的精悍汉子——陈慧敏(这家伙是14K的双花红棍)。
几乎整个香江地下世界排得上号的话事人齐聚于此。
肥曦拿起热毛巾擦了把汗,刚放下,他旁边的廸衡就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刀子刮在粗铁上:
“诸位老大百忙中来,都是为了发新年财。今日主要是商议件事——嘉华那小子搞出来那些跑马灯机子、门脸铺子,如今火遍街巷是众所周知。”
“每条街看看,哪家厅里不塞满了后生仔?油水淌手流金都不止啊!”
他似乎强压下火气,目光如钩般扎在吴锡豪身上:“可怪就怪在,这些个买卖都堂而皇之摆在我们的地头,不论我新界、九龙还是油水地旺角,逢年过节没见一份‘心意’孝敬。”
“甚至看场的伙计人手一支棍,都他妈是义群的!豪哥,这算什么规矩?”他旁边的肥曦配合着冷哼了一声,看向吴锡豪的目光意味深长。
廸衡脸上的皱纹都刻着阴郁:“豪哥,这事你办的,总要给诸位兄弟一句明白话吧?”
“你是义群的大龙头,手肘外拐也拐得太高了些?还是说那姓陈的后生做了你豪哥的便宜契弟?”
包厢里的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度。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吴锡豪脸上,揣测、审视、隐带的逼迫。
吴锡豪慢悠悠地摩挲手里的雪茄烟屁股,扫视了一圈这些所谓的大佬,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嗤笑,这才深深吸了口雪茄,身体往前一倾。
“也别说什么废话?”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凿穿了所有杂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浓郁的烟雾呼出,模糊了他脸上的疤痕。
“规矩?规矩是收保护费、摊档费的老行当讲的!人家陈生嘉华维一厂二厂大老板,做正式公司生意,放几部机在街角租个铺位开游戏厅玩玩小票。难道要交陀地?”
他冷笑一声,“迪老大是觉得你们和胜和的铁棍够给上亿身价的公司立威?”
吴锡豪的眼神刀锋般在廸衡和脸色微变的其他老大脸上扫过。
“至于你们嘴里里那些游戏厅,不好意思,暂时还算我豪哥和洛哥一起参与投资的干净场,忘了同各位大佬报备!”
他把“洛哥”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郑重,确保每个人都听到。
“有雷总探长的股在里头,试问在坐哪位兄弟,多咸的胆水要伸手往总华探长的锅里舀油渣?”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无形的惊雷劈进所有人天灵盖。
肥曦手指猛地一顿,擦汗的动作僵住了,眉头紧锁。廸衡本就阴鸷的脸色瞬间变得更沉,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冯九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骨关节有些发白。莫世就侧脸看向冯九以作请示。
就连向华炎也忍不住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眉头蹙起,眼神迅速从愠怒转向凝重思索。
至于林景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深吸一口气,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眼神飘忽没落点。
旁边的陈慧敏坐得笔直,但眼神锐利如鹰,盯着吴锡豪没有言动。
整个房间的讨论氛围瞬间冻结了。
如果说嘉华电子本身在资本和产业上的重量级已是客观事实。
那么被吴锡豪毫无遮掩抛出来的“雷洛”两个字,就如同另一块从天而降的大棒,这摆明了是在警告众人!
义群本身就是半边势力靠踩捞偏门,靠大潮发财做大,同时半边势力稳稳挂靠在雷洛区域掌控的战车下,这才混出来的龙头之位。
钱他敢不给探长的份?
冷冽的空气在包厢里旋凝了几秒。
吴锡豪粗暴地将雪茄按进垫盘碗盖边厚重的碰碰烟灰缸里搓灭。
“有雷总的招牌,和我的名字在身前立着挡风,我倒是要看看,今日在座各位是什么天大威能的活菩萨,刮了嘉华的肉还能不呕个暴毙出来?再拖洛哥下水?”
嘴里的恶意抛尽,他只冷冷环视一圈前一刻还准备拿腥分食的大佬们,接着就是第二句发狠输出:“照我看是要饮头汤吃肉的,莫不是失心疯了!”
他朝自己的马仔示意,先向窗一挥手,朝楼道外目光掠了瞥旁边的杀意感罩住场面,回头最后一声冷晒。
“我吴锡豪在把话放在这里,谁要管不住底下那些不开眼的,想在嘉华的牌档捣乱”
吴锡豪慢慢站起身,尽管行动不便却带着逼人的气势,“那就是存心是不给我吴锡豪面子。”
他站着不动,裹着森冷利芒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表情复杂、眼神闪烁的脸,阴冷补充道:“诸位要想捞好处的收不住手——那么未来的路上走着瞧,兄弟我随时插着令旗等着你们来捅。我们奉陪到底见分晓!”
说完,吴锡豪没再多看一眼在座表情各异、各怀心思的老大们,朝妻子郑月英使了个眼色,在身后几个彪悍马仔簇拥下,一瘸一拐而又趾高气昂地径直推门离去。
肥曦从他那宽大的身体所能发出的最大的鼻孔中呼出两道闷气。迪豪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刚摸下来的半截细雪茄烟蒂。
偌大的包厢,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