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炉膛里那只破旧的木盒,像一艘搁浅在时间岸边的孤舟。
烧烤摊老王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最终只是把盒子往炉膛最深、火焰最弱的角落里轻轻一推。
他没念叨什么,也没像往常一样烧纸许愿,那动作不似献祭,更像一个孩子把心爱的玩具送回它原本的家。
“老子不点火……”他刚嘟囔半句,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轰——!”
一道璀璨夺目的银色火焰,毫无征兆地从炉心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被轻柔包裹的舒适,仿佛冬日里裹上了最暖和的棉被,指尖微微发麻,像是有电流顺着血脉缓缓游走。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银焰并未吞噬那个木盒,反而像拥有生命般,温柔地将盒中那些断裂的红线手链、破碎的玉佛瓷片、烧得只剩一角的黑白照片……一件件缓缓托起!
它们在半空中盘旋、飞舞,如同一条由记忆碎片组成的星轨,静谧而辉煌。
“咔嚓!咔嚓!咔嚓!”
高青下意识地举起母亲留下的海鸥相机,手指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她死死盯着取景框,心脏狂跳。
她看到,每一片残破的信物被银焰托至最高点时,炉心深处那永不熄灭的火种,其倒影便会瞬间凝出一个清晰的名字轮廓!
第二十四个、第二十五个、第二十六个……
名字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个,到几十个,再到密密麻麻,几乎要铺满整个炉底!
它们像一份古老的账簿,正在清点着过往岁月里,所有曾在此地捧出过真心的灵魂。
高青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惊悚的念头炸开在脑海:系统不是在回应某一个愿望,它是在……清点人心!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乔家野残存的感知穿透墙壁,落在那台老收音机上。
他记得它第一次响起时,播的是母亲哼过的歌。
于是他在心里默念:别修它。让它继续听。
那缕金色光流并未完全消散,而是沿着砖缝悄然折返,在收音机裂缝中凝成一道微不可察的焊痕。
翌日清晨,天光乍亮。
前来瞻仰“守夜铭碑”的游客和本地居民惊奇地发现,石碑前多了一样东西——那台曾自行唱出摇篮曲的熊猫牌老收音机。
它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安静地摆在石台正中,喇叭口朝外,像一只沉默的耳朵。
里面,塞着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陆阿春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纸条展开。
熟悉的蓝墨水字迹,歪斜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有三个字:“别修它。”
陆阿春先是一愣,随即眼眶一热,瞬间明白了乔家野的意思。
他不让修,是因为它已经不再是一台需要修理的机器了。
它有了自己的“心跳”。
高青第一时间冲回后屋,调出昨晚的红外监控录像。
画面中,就在那道银色火焰降临人间的同一时刻,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炽热光流,从乔家野胸口那片金属化的皮肤下缓缓渗出。
高青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一场庄严的、隔绝时空的告别仪式——乔家野,在用他仅存的、最后的一丝力量,亲手切断了自己与那个奇迹系统之间的最后一根脐带!
中午时分,一位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母亲,带着她患有严重自闭症的儿子来到铭碑前。
男孩七八岁的模样,全程目光呆滞,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唯独死死盯着石碑上那些在晨光中悬浮的残片。
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信物墙上贴了一张自己画的画: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门前站着三个牵着手的小人。
监督团的阿姨照例登记了姓名和时间,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奇迹,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傍晚时分,再次降临。
“滋……沙沙……”
那台老收音机突然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是歌声,而是一段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的对话录音。
“……妈,我今天……吃了春姨的花甲粉……有点辣,但我没吐。”
声音稚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努力,正是那个男孩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的话!
那位母亲愣在原地,几秒后,她双膝一软,当场跪倒在地,捂着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哭声。
整个夜市,为之动容。
高青冲出监控室,直奔陆阿春住处。
她把录像截帧塞进对方手中:“阿春姐,你看这个……他连梦都没做!不是他在控制,是它自己在动!”
陆阿春盯着屏幕良久,缓缓点头:“该开个会了。”
当晚,陆阿春紧急召集所有摊主开会,她环视一圈,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穆。
“各位,”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心上,“咱们现在守着的,不是个玩意儿,是个‘心眼’。它能看见咱们心里想什么。”
众人一片死寂。
烧烤摊老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嘟囔道:“那……那以后咱们是听它的,还是它听咱们的?”
“都不是。”陆阿春摇了摇头,目光如炬,“不是听它,而是要……配得上它。”
她深吸一口气,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规矩:“从今晚起,轮值守夜的人,除了巡街,还必须带上一件自己最珍贵、最舍不得的东西,放在铭碑前陪它一夜。不是献祭,是‘照镜子’,让它看看咱们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神圣。
当晚,高青轮值第一班。
她从防潮箱的最深处,取出了那台母亲遗留的海鸥牌胶片相机,轻轻地搁在铭碑一侧,紧挨着那台老收音机。
午夜风起,吹动巷口的灯笼。
相机冰冷的取景框内,忽然闪过一道极其柔和的微光。
光影交错间,一幅早已泛黄的画面浮现出来——那是童年时的高青,穿着厚厚的棉袄,正和年轻的母亲在雪地里堆一个可笑的雪人,笑声仿佛穿透了时空。
她没有去按快门,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眼泪无声滑落,直到光影缓缓散去。
那一夜,炉火始终安静地燃烧,未曾有任何异动。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高青回到后屋查看乔家野的情况。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她看到,乔家野那只已经完全金属化的右手,正用唯一能动的食指指尖,在自己同样冰冷僵硬的左臂上,反复描摹着一个古怪的符号。
那是一个倒置的“名”字。
与他母亲那本旧账本末页上的神秘印记,完全一致!
每一笔落下,他左臂的金属表层便泛起一圈细微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
当最后一划完成,那符号竟在皮肤上短暂发光,随即顺着地面砖缝渗出一道幽蓝电流,一路延伸至门外长巷……
就在此刻,窗外夜市的长巷中,忽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紧接着——
守夜铭碑前的那台老收音机,毫无预警地自动播放了一段全新的录音。
那声音平静得像邻居在街头闲聊,没有情绪,没有起伏,只有五个字,却让整个青川县的夜空都为之凝固:
“下一个,轮到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炉火无声地向上跃动了一下,在炉底映出了第二十七个名字的倒影——轮廓模糊,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仿佛它正从人群之中,缓缓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