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夜幕下的徐州西城门外。
两辆青布马车悄然驶出城门,前头驾车的是赵铁鹰,后头跟着另两个年轻护卫方平与陆勇。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声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青罗掀开车帘一角,回望渐远的城墙。晨雾缭绕,城楼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张即将褪色的旧画。
“咱们还会回来么?”夏含章轻声问。
“会。”青罗放下车帘,语气肯定,“等该做的事做完,自然会回来。”
马车驶上官道,加速往西。路旁是初春的麦田,新绿一片,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
马车里,钱小心从怀中取出账本,开始拨弄算盘:“按咱们带的现银,到洛阳前够用。但若要在洛阳赁货栈、进货,就得动用那三成现银了。”
“该用时就用。”青罗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洛阳是水陆要冲,第一处栈点必须设在那儿。银子花了还能再挣,时机错过就难再得。”
夏含章从包袱里取出个长条布包,解开是两柄短刃。刃长七寸,精钢打造,刀身泛着幽蓝的光。柄上缠着防滑的细麻绳,尾端还系着可套腕的皮绳——这是赵铁鹰临行前特意为她们准备的。
“赵师傅说,路上每日要练半个时辰。”夏含章递过一柄。
青罗接过短刃,在手中掂了掂。
这两年来,她与夏含章一直在练习格斗——不是江湖上那些花哨的招式,而是她结合了夏含章记忆里一些将军府的武功招式,加上后世散打的实用技巧,琢磨出来的一套东西。
直刺、斜撩、反手割——动作简单,重在发力与时机。赵铁鹰看过她们练习后,只说了句:“路子野,但实用。”
“今天练什么?”夏含章问。
“练应变。”青罗将短刃插回鞘中,“赵师傅说,真打起来没有固定招式。咱们模拟几种情况——若被人从背后抱住怎么办?若对方持长兵器怎么办?”
两人就在摇晃的车厢里比划起来。钱小心看得直摇头,却也没说什么——这世道不太平,两个少年出门在外,多些防身本事总是好的。
第四日午时,马车行至一处山道。
已是兖州地界,山势渐陡,路两旁是密密的松林。赵铁鹰放慢了车速,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掌柜的,前头林子太密,恐不太平。”他回头低声道。
青罗掀开车帘看了看地形:“绕路要走多久?”
“得多走大半日。”
“那就直走。”青罗放下车帘,“钱先生,把要紧的银票缝进衣裳内衬。阿章,短刃备好。”
话音刚落,前头林子里窜出五条人影。
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黄肌瘦,手里提着根削尖的竹竿。
后头跟着四个年轻些的,手里拿着木棍、柴刀,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停、停车!”为首的汉子声音发颤,却强撑着气势,“留下买路财!”
赵铁鹰勒住马,手已握住刀柄。但他没立即动手——这些人看着不像惯匪,倒像是饿极了的百姓。
青罗推开车门,走下马车。夏含章跟在她身后,手藏在袖中。
“诸位,”青罗拱手,“我们是徐州来的行商,身上没什么值钱物件。这里有些干粮,请诸位充饥。”
她从车上取下一袋烙饼,扔了过去。
汉子接住布袋,打开一看,愣住了。后头几人围上来,看见饼,眼睛都直了。
“真、真是饼……”有人咽了口唾沫。
汉子却把布袋抱紧,仍拦在路中央:“不、不够!还、还有银子!”
青罗观察着这几人——手脚无力,站立不稳,显然饿了不少时日。
她心念一转,忽然道:“诸位若是饿了,不如跟我们走一程。前头十里就是泗水镇,镇上有粥棚,管饱。”
这话一出,几人都愣住了。
“你、你骗人!”汉子不信。
“骗你们作甚?”青罗从怀中取出纸笔,当场写了张条子,“拿这个去泗水镇‘周记米铺’,找一位娃周的掌柜,就说周文砚让你们来的。他自会安置你们。”
条子递过去,汉子将信将疑地接过。后头一个年轻人低声道:“大哥,我、我听说周记米铺的掌柜确实姓周,常施粥……”
汉子犹豫良久,终于让开路:“你、你们走吧。但若敢骗我们……”
“若骗你们,你们便在周记米铺外喊闹,”青罗转身上车,“要去府衙状告周文砚。”
马车重新上路。
驶出二里地,夏含章才问:“哥哥,你真认识那周掌柜?”
“认识。”青罗点头,“周掌柜是周文砚叔父。临行前,周文砚特意托我,若路过泗水镇,代他看望叔父。”
“那他们真会去么?”
“会。”青罗看向窗外,“饿到那种地步,有一线希望都会去试试。况且……”她顿了顿,“我看那领头的汉子,眼神还算清明,不是穷凶极恶之辈。给他们条活路,也是给自己积德。”
钱小心在后头叹道:“掌柜的心善。只是这世道,心善容易吃亏。”
“心善不吃亏,无谋才吃亏。”青罗重新靠回车厢,“刚才若是硬闯,赵师傅自然能应付。但万一伤了一两个,结下仇怨,后头路上更麻烦。如今这样,既保全了咱们,又给了他们活路。”
夏含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