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肃州以东四十里,风沙口。
此地已是西北地貌,黄土裸露,沟壑纵横。狂风卷着沙粒打在人脸上,生疼。
三人用布蒙住口鼻,只露眼睛在外,马匹也低着头,在风沙中艰难前行。
“赵叔,这地方适合伏击。”青罗眯眼望着前方峡谷——两侧是十数丈高的土崖,中间一道窄缝,只容两马并行。
赵铁鹰点头:“绕路要多走两日。”
“不绕。”青罗勒马,“前两拨都没留住活口,这第三拨——得留个会说话的。”
她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冷光。
“阿章,”青罗转头,“还记得‘燕回旋’第九变么?”
“记得。”夏含章握紧刀柄,“诱敌深入,锁喉反杀。”
“若真有伏击,你当饵。”青罗从马鞍袋里取出一包粉末,“这是辣椒粉混石灰,撒眼睛。赵叔,你埋伏在崖上,以我信号为令。”
赵铁鹰皱眉:“太险了。”
“不险钓不出大鱼。”青罗笑了,“放心,我惜命得很。”
三人分头准备。赵铁鹰攀上土崖,隐身在风蚀出的洞穴里。青罗和夏含章牵着马,缓缓走进峡谷。
风声在崖壁间呼啸,如鬼哭。沙粒打在崖壁上,沙沙作响。
走到峡谷中段,前方果然出现路障——不是树木,而是几块巨大的滚石堵住去路。几乎同时,后方也传来滚石滚落的声音,退路被截。
“来了。”青罗低声道。
崖顶出现十余人影,皆黑衣蒙面,手持弓弩。为首的是个瘦高个,声音尖利:“罗少爷,恭候多时了。”
青罗抬头,笑容不改:“这么大阵仗,真是看得起我。”
“死人不需要看得起。”瘦高个挥手,“放箭!”
箭雨倾泻而下!
青罗一把推开夏含章,两人滚地躲到一块凸出的崖壁下。箭矢钉在身前三尺处,入土半尺。
“现在?”夏含章喘着气。
“再等等。”青罗盯着崖顶,“等他们下来。”
果然,两轮箭雨后,见二人未死,瘦高个示意手下攀崖而下。
八人如猿猴般敏捷,转眼落地,呈合围之势。
“留活口。”瘦高个最后一个下来,“主子要问话。”
八人收弓拔刀,步步逼近。
就是现在!
青罗猛地扬手,那包粉末漫天撒出!冲在最前的三人猝不及防,捂眼惨叫。几乎同时,夏含章如离弦之箭扑出,短刀直取左侧一人咽喉——
“铛!”那人反应极快,挥刀格开。
但夏含章这招是虚。她矮身滚地,短刀划向另一人脚踝。那人急退,夏含章却已借力翻身,扑向第三个人!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正是“燕回旋”精髓——不硬拼,借力打力,专攻要害。
青罗也没闲着。一刀刺眼,一刀锁喉,狠辣果决,不留余地。
惨叫声接连响起。瘦高个脸色大变,正要亲自出手,头顶忽然传来破空声——
赵铁鹰从崖顶跃下,长刀如瀑,直劈而来!
“撤!”瘦高个急退,但赵铁鹰刀势已将他锁定。
两人战作一团。瘦高个武功不弱,刀法刁钻,但赵铁鹰经验老到,三十招后找到破绽,一刀斩断他持刀右手!
“啊——”瘦高个惨叫着倒地。
其余黑衣人见状,竟不救援,反而转身欲逃。
“留一个!”青罗喝道。
夏含章咬牙追上最后一人,短刀刺向他后心。那人回身格挡,她却突然变招——弃刀,近身,手肘猛击对方喉结!
“呃……”黑衣人捂喉倒地。
八人死六人,擒两人。青罗走到瘦高个面前,蹲下身:“说吗?”
瘦高个咬牙不语。
青罗也不急,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蜂蜜混蚂蚁。涂伤口上,蚂蚁会顺着血味往里钻……”
她说着,真要往瘦高个断腕处倒。
“我说!我说!”瘦高个崩溃,“是……是京里的大人!”
“哪位大人?”
“不、不知道……只听说,不能让你们活着到凉州……”
青罗眼神一厉:“为何?”
“好像……好像和……”
话音未落,旁边被擒的黑衣人突然暴起,一口咬向瘦高个咽喉!赵铁鹰眼疾手快,一刀刺穿那人后心,但瘦高个喉管已被咬断,瞪着眼断了气。
最后一个活口,也没了。
青罗沉默地看着两具尸体,许久,她起身,拍拍手上尘土:“赵叔,清理痕迹,马匹带走。阿章,搜身,看看有没有线索。”
夏含章强忍恶心,在尸体上翻找。最后在瘦高个贴身内袋里,找到半块玉佩——质地普通,但雕工精细,上面有个模糊的“东”字。
“东……”青罗摩挲着玉佩,“东宫?还是……东厂?”
也不知道大奉有没有东厂。
她将玉佩收起:“先离开这儿。”
三人清理战场,换马,出峡谷。风沙依旧,但青罗的眼神,比风沙更冷。
凉州城外十里亭。
终于看到人烟了。官道两旁开始出现农田,远处村落炊烟袅袅,偶有牧羊人赶着羊群经过。
三人下马歇脚。十里亭里有卖茶的老妪,青罗要了三碗茶,又买了几个刚出炉的烤饼。
“婆婆,凉州城最近可太平?”青罗递过茶钱时随口问。
老妪数着铜板:“太平啥哟。前些日子抓了好多流放犯,说是要往更西的戈壁送。造孽哦,那些人里还有半大孩子……”
夏含章手一颤,茶水洒出。
青罗按住她手,继续问:“为什么要往西送?”
“谁知道呢。”老妪摇头,“听说是京里来的命令。唉,这世道……”
喝完茶,三人重新上路。夏含章一直沉默,直到看见凉州城墙,才低声问:“三哥他们……”
“先进城。”青罗望着城门下排起的长队,“打听清楚再说。”
凉州城比洛阳小得多,城墙是黄土夯筑,风吹雨打下已斑驳。
城门上方石刻“凉州”二字,笔力遒劲。守城兵卒正在查验路引,队伍缓慢前行。
轮到青罗三人时,兵卒仔细看了路引,又打量他们:“徐州来的?跑这么远做什么?”
“探商路。”青罗递过一小锭银子,“军爷辛苦,买酒喝。”
兵卒掂了掂银子,脸色稍缓:“最近查得严,进城后安分点。特别是——”他压低声音,“别跟流放犯扯上关系,那是掉脑袋的事。”
“明白明白。”青罗笑着应下。
三人牵马进城。
凉州城内街道不宽,两旁多是土坯房,偶尔有几栋砖瓦建筑,该是官署或富户人家。街上行人衣着朴素,面容多被风沙侵蚀得粗糙。
三人找了间不起眼的“平安客栈”,要了两间房。
安顿好后,青罗把赵铁鹰喊了过来,正色道:“赵叔,有件事,我得跟你交个底。”
赵铁鹰抬眼:“大少爷请讲。”
“咱们这趟到凉州,明面上是考察商路,”青罗盯着跳动的火焰,“暗地里……我要找几个人。”
“什么人?”
“几个流放犯。”青罗缓缓道,“他们姓夏,因罪流放凉州。”
赵铁鹰神色不变:“罗少爷与他们是旧识?”
“不算。”青罗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人托我看看他们过得如何,若有可能……暗中照拂一二。”
她说得含糊,但赵铁鹰听懂了——这是要捞人,或者至少,是保人。
“此事风险不小。”他沉声道。
青罗道:“所以,今天你要去打听两件事,一是流放犯管制情况;二是凉州有哪些地头蛇,该怎么打交道。”
赵铁鹰出门后,夏含章终于忍不住:“刚才那婆婆说……”
“我知道。”青罗关上房门,神色凝重,“阿章,你得有心理准备——你三哥他们,可能处境不妙。”
“那怎么办?”
“先摸清情况。”青罗走到窗边,望着街上行人,“如果京里有人要动他们,咱们硬来就是送死。得用巧劲。”
“什么巧劲?”
青罗转身,眼中闪着光:“凉州缺什么,咱们就卖什么。卖着卖着,人脉就有了。人脉有了,消息就通了。消息通了——”她顿了顿,“才有机会捞人。”
夏含章怔怔看着她。这一刻的青罗,又变回了那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可她知道,这算计背后,是为了她。
“谢谢你!”她轻声道。
“谢什么。”青罗揉揉她脑袋,“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罗家的小厮阿章。多看,多听,少说。特别是关于夏家的事——一个字都别提。”
“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