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水榭中只剩下纪怀廉一人。
他依然坐在那里,手中的酒杯已空,却还握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夏将军若真通敌,北境防线早该崩溃。可事实是,他在世时,北境固若金汤。他一死,边关立即告急。”
青罗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压抑了三年的心门。
这三年,他看似醉生梦死,骄纵荒唐,暗中却从未停止过追查。
夏家满门忠烈,怎会通敌叛国?
他不信。
可每一次,当他查到一点线索,马上就会断掉。
那些人证、物证,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怀疑是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
怀疑是太子,是他的亲哥哥。
怀疑是舅舅姚太尉,那个手握重兵、与夏将军素有嫌隙的国舅爷。
这三个人,若是联手,确实有能力构陷镇北将军。
可他找不到证据。
一点都没有。
他就像在黑暗中摸索,每一次伸手,都只触到冰冷的墙壁。
“王爷如何看待夏家之事?”
青罗问这话时,眼神清澈,没有畏惧,也没有谄媚,只是单纯的疑问。
一个来自江南的商人,为何会关心三年前的旧案?
是真的觉得可惜,还是……别有用心?
纪怀廉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三年前那个血腥的午后。
他正在江南游历,接到密报时,一切已经晚了。
他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可等待他的,只有菜市口未干的血迹,和教坊司里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阿四……连尸体都没找到。
有人说她被官兵当场斩杀,尸体被野狗拖走。
也有人说,她根本没死,而是逃走了。
他宁愿相信后者。
所以他找了三年。
找那个叫青罗的小丫环,找夏家可能还活着的人。
可他什么都没找到。
直到……罗青出现。
这个来历成谜的少年,脸上涂着黑水粉,眼神却清澈明亮。他会经商,会诗词,会唱歌,会劝人“往事已矣,来日可期”。
他真的是青罗吗?
如果是,她为何要扮作男装,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又为何要建立青云集?为何要接近自己?
如果不是……那她脸上为何要涂黑?为何醉后会喊出“夏青”这个名字?
纪怀廉睁开眼,望着杯中残酒。
酒色清冽,倒映着水榭的灯火,也倒映着他眼中深藏的痛楚。
他曾想过,去找谢庆遥联手。
那个十五岁便在北境与他并肩作战、沉默寡言的靖远侯。
三年前夏家出事时,谢庆遥也在北疆戍边。
等收到消息赶回,一切已成定局。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夏家覆灭。
纪怀廉知道,谢庆遥心里也有恨。
恨自己无能,恨朝廷不公,恨这世道黑暗。
可当他找到谢庆遥,提出联手追查真相时,对方却冷冷地拒绝了。
“王爷,此事已成定局,不要再查了。”
“为何?”纪怀廉记得自己当时几乎要吼出来,“夏将军待你如师如父,淮中、淮东与你情同手足,阿四……阿四对你……”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涉险。”谢庆遥打断他,声音冰冷,“你是皇子,你若追查此事,便是质疑陛下!”
“我不怕!我反正只是个逆子!”
“我怕。”谢庆遥看着他,眼神复杂,“我怕你再出事。夏家已经没了,你若再……”
他没说下去,但纪怀廉听懂了。
谢庆遥在担心他。
这个认知让纪怀廉心中一暖,可紧接着便是更深的愤怒。
“所以你就让我当个闲散王爷?醉生梦死,不问世事?”
“这是最好的选择。”谢庆遥转过身,“至少……你能活着。”
“这样的活着,有什么意义?”纪怀廉冷笑,“看着害死夏家的人逍遥快活,看着北境将士枉死,看着这天下……”
“够了!”谢庆遥猛地转身,眼中满是痛楚,“纪怀廉,你以为我不想查吗?我比谁都想知道真相!可我不能!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眼中都是压抑了三年的怒火与悲伤。
最终,纪怀廉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两人再无往来。朝堂上相见,也只是点头之交,仿佛曾经的生死与共,不过是一场梦。
纪怀廉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中的苦涩。
他又想起在北境的日子。
那时他是夏淮左,一个沉默寡言、勤奋刻苦的夏家远房侄子。
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武,跟着淮中、淮东排兵布阵,偶尔还会偷偷溜到谢庆遥的营帐,看他研究地图、推演战局。
谢庆遥话不多,但每次他问,都会耐心解答。
“淮左,你看这里。”谢庆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隘口,“北狄若要南下,必过此关。若在此处设伏……”
“用火攻?”纪怀廉眼睛一亮,“此处山势险要,若在两侧埋伏弓手,待敌过半时放火箭,可成瓮中捉鳖之势。”
谢庆遥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倒是懂兵法。”
“跟着将军学的。”纪怀廉故作谦虚,心里却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