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冬夜,寒意刺骨。
青罗和薛灵蜷缩在一个废弃的陷阱底部,陷阱约莫一人深,四壁是湿冷的泥土,底部铺着些枯草,散发着霉味。
上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压低的人声:
“这边没有!”
“继续搜!公子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渐远。
薛灵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走了……”
“别动。”青罗按住他,“可能是陷阱。”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果然,片刻后,又有极轻的脚步声折返,在陷阱周围徘徊了许久,才真正离开。
直到彻底听不见动静,两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姐姐,”薛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渴……”
青罗从怀里掏出个小水囊,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水。
“省着点喝。”她递过去。
薛灵接过,小心翼翼抿了一小口,又递回来。
青罗没接:“你喝吧。”
“姐姐也喝。”
两人推让片刻,最后一人只抿了一小口,水囊便彻底空了。
饿、渴、冷。
这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从昨夜救了那位王小姐开始,追杀就开始了。
起初只是远远跟着,他们还能从容应对——将她藏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嘱咐她天亮后自行回城。然后便带着追兵在山里绕圈子。
薛灵的轻功确实了得,带着青罗在林间穿梭,如履平地。可东宫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十二个人分成三组,呈扇形包抄,配合默契,几次都差点将他们堵死。
有一次,他们刚翻过一道山梁,暗卫的箭就擦着青罗的耳畔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还有一次,他们躲在一处岩缝里,暗卫的刀尖几乎要探进来。
若不是薛灵机灵,用石子打落几只鸟,引开注意力,他们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从昨夜到今日黄昏,整整一天一夜。
他们没吃过一口热食,没喝过一口干净的水,只在溪边匆匆捧了几口水,又被迫转移。
体力一点点耗尽。
直到刚才,薛灵一个踉跄,踩到了这个废弃的陷阱,两人一起摔了下来。
陷阱不算深,但四壁光滑,没有借力点,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根本爬不上去。
最要命的是——今日,本该是她与纪怀廉约定入京的日子。
“姐姐,”薛灵靠着冰冷的土壁,声音有些发虚,“今日……是不是该进城的日子?”
“……嗯。”青罗闭着眼,努力保存体力。
“那我们……是不是要失约了?”
青罗没有回答。
失约。
她答应过纪怀廉,一月为期,必回京城。
可如今,她被困在这荒山野岭,被东宫的暗卫追杀,连性命都难保,谈何守约?
忽听到一阵打斗声!
刀剑相击,急促而凌厉,夹杂着闷哼和怒喝。
有人!
青罗和薛灵立刻屏息。
打斗持续的时间不长,大约一盏茶功夫后,一切归于寂静。
然后,传来暗卫头领的声音:
“追!他往那边跑了!”
杂乱的脚步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陷阱里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是谁?在和暗卫交手?
又过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了,薛灵才小声道:“姐姐,我上去看看。”
“小心。”
薛灵深吸一口气,提气纵身,手指在土壁上连点数下,勉强攀住陷阱边缘。他探头往外看了看,确定安全,才伸手把青罗拉上来。
两人爬出陷阱,借着月光看向打斗的方向。
地上有血迹,星星点点,一直延伸到林子深处。
“有人帮我们引开了暗卫。”青罗低声道。
“会是谁?”薛灵问。
青罗没说话,目光落在地上某处。
那里,躺着一枚铜钱。
很普通的铜钱,但边缘刻着极细的纹路——那是永王府暗卫的标记。
青罗捡起铜钱,握在掌心。
铜钱上还带着体温,显然是刚刚掉落的。
这是丙三的,当日在回徐州路上,她见到丙三身上的铜钱。
是丙三,他是不是领了纪怀廉的令,一直在暗中护着她?
正想着,林间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了。
然后,是暗卫的呼喝:“在这里!”
“抓活的!”
打斗声再起,但这次更激烈,也更短暂。
片刻后,一切归于死寂。
青罗的心沉了下去。
薛灵拉住她的手:“姐姐,别去……现在去,就是送死。”
青罗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薛灵说得对。
丙三用命给他们换来的生机,不能浪费。
“走。”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两人转身,朝着与打斗声相反的方向,没入更深的夜色。
寒风呼啸,卷起枯叶。
而远处,追兵的呼喝声渐渐远去。
青罗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黑暗的林子。
丙三,对不起。
她在心中默念。
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永王府。
纪怀廉独自坐在书房里,面前的茶早已凉透。
从清晨等到正午,从正午等到黄昏,如今已是深夜。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将庭院照得一片清寂。
她没来。
约定的最后一日,她失约了。
纪怀廉缓缓闭上眼,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叩击。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很慢,像是在数着什么。
一月之期,他等了一月。
从她坠崖“身亡”那天起,他就在等。等她在京郊“活过来”,等她以猎户女青青的身份,回到他身边。
他做了那么多荒唐事,闹得满城风雨,不就是为了给她铺路,让她能名正言顺地回来?
可她没有来。
为什么?
是路上出了意外?还是……她根本就没打算回来?
纪怀廉睁开眼,望向窗外。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泛着冷冷的光。
他忽然想起苏慕云。
那个在京中为她立了衣冠冢、然后执意离京的男人。
他最终放苏慕云走了,因她曾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可如今看来……他似乎错了。
“我把苏慕云放走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回荡,“你便没了软肋,便不会来了,对吗?”
无人回答。
只有窗外的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纪怀廉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深沉,京城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亮的。
也没有一个人,是为他而来的。
他忽然笑了。
笑容很淡,很冷,带着几分自嘲。
“青青,”他对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轻声说,“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你自己的路。”
这样也好。
至少他知道,她应该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还有再见的一天。
哪怕那时,他们已是陌路。
纪怀廉转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书房陷入一片黑暗。
而窗外,夜色正浓。
离一月之期,还有最后几个时辰。
但她,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