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小走在村外的小路上,掌心那块红布片依旧发烫,好似贴了一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热炭。
她不敢松手,也不敢把它塞进袖口,生怕它烧穿了衣料,更怕它突然动起来。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卡在山脊线上,宛如被谁用刀割断的绸子,半截悬着,半截沉进了暗影里。
风从坡下卷上来,带着槐树皮裂开时渗出的微腥气息,干涩中夹着一丝甜腐,钻进鼻腔后久久不散。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系统界面。
【残余灵息匹配度:87.3%】
【能量同源判定:确认】
【建议行动:追溯源头,优先排查老槐树根部三米范围内异常波动】
“果然……就是那儿。”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她没再走主道,而是拐进一条荒草掩映的斜坡小径。
这条路通向村子后山,平日鲜有人走,连樵夫都绕着它走,据说早年有人在这条路上失踪,后来连尸骨都没找全。
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
她记得账本上写的那句话:“树洞藏物,红绳越缠越紧。”
而她手里这块布,材质粗粝,边缘磨损严重,和普通麻布不同的是,经纬之间隐约浮着一层极淡的血纹,只有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看见,像是有人用指尖蘸了血,在织布时一针一线地压进了纤维里。
她一边走,一边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布面。
“滋”的一声轻响,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皮肤感受到的,仿佛有电流顺着指腹窜上来,直冲脑门。
系统立刻弹出警告: 【检测到活性怨力残留,建议佩戴绝缘手套操作】
她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谁把活人的命,缝进一块破布里。”
老槐树矗立在坡顶,树干粗得三人合抱不过来,表皮皲裂如龟背,一道深沟从根部蜿蜒向上,像是被雷劈过又愈合的伤疤。
夜风掠过枝叶,发出沙沙声,不像树叶摩擦,倒像是有人在低语。
金小小蹲在北侧树根后,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打量四周。
没有脚印,没有香灰,也没有符纸残留,但空气中有一股极淡的线香味,混在槐树汁液的腥气里,若非她刻意屏息分辨,根本察觉不到。
她伸手摸向树干西侧。
指尖刚触到树皮,一阵刺麻感猛地窜上来,像是碰到了带电的铁丝网。
她迅速缩手,却发现食指内侧多了一道细痕,形似半个“卍”字,正微微泛红。
【警告:检测到封印阵残迹,频率0.7hz,持续释放低阶精神干扰】
“难怪村民记不住事……这不是幻术,是记忆清洗机。”她咬牙:“每天晚上重置一遍,就跟重启破烂服务器一样。”
她盯着那道划痕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你们设阵的时候,大概没想到,会有人带着外挂来拆你们的代码吧?”
她调出系统扫描模块,将残存灵息反向追踪,锁定树干中部一处凹陷区域,那里藤蔓交错,树脂层层叠叠糊成一团,表面还沾着几片枯叶,伪装得天衣无缝。
可系统的热力图显示,那下面有东西在呼吸。
不是生物意义上的呼吸,而是某种能量体在规律性脉动,节奏与村民跳镇魂舞的步频完全一致。
“找到了。”
她从腰间取下匕首,却没有直接去割藤蔓。
而是抬起左手,在虎口处轻轻一划。
血珠滚出来,落在藤蔓结节上。
瞬间,那些纠缠的藤条像活蛇般蜷缩退开,树脂裂缝中渗出暗绿色黏液,落地即冒白烟,散发出一股腐甜味,熏得她眼角发酸。
树洞露了出来。
不大,刚好能塞进一只拳头。里面黑黢黢的,却隐隐透出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缓慢跳动。
她屏住呼吸,伸手探入。
触感先是冰凉,接着变得湿滑,最后指尖碰到一堆柔软的东西——布。
她小心地往外抽,一束用麻绳捆扎的布人被拖了出来,共三十七个,大小如婴孩手掌,皆以粗布缝制,胸口用红线绣着名字。
每一个名字,她都认得。
王伯、李婶、赵铁匠、孙婆婆……
甚至连那个总躲在墙角啃饼的孩子,名字也在上面。
她一个个翻看,手指越来越冷。
这些布人做工粗糙,针脚歪斜,但红线绣出的名字却异常工整,每一笔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精准感,仿佛写字的人不是靠眼睛,而是靠某种感应在完成。
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
红线的颜色,和她手中的布片一模一样。
而且,每一道线都微微发烫,像是刚从人体里抽出来还没冷却。
【解析结果:红线由人类头发混合怨念编织而成,具备记忆锚定功能。每次断裂,对应个体记忆清零一次】
“所以……他们每晚跳舞,就是在重复被设定好的程序?”她喃喃,“而只要这红线不断,时间就会一直循环?”
她正想着,忽然感觉到手中某个布人轻轻颤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是其中一个头顶沾着琥珀色汁液的布人,和其他干枯发脆的不同,它的布料还有些湿润,甚至能挤出一点点粘稠液体。
她刚想仔细查看,那布人的手指竟又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滴汁液从头顶滑落,“滋”地一声砸进泥土,冒出细小的白烟。
她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风停了。
树叶不动了。
连远处晒谷场的方向,原本该有的幽光也消失了。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她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是从耳边来的,是从她掌心传来的——
那个沾着汁液的布人,胸口的名字突然变得滚烫,红线开始渗出暗红色液体,顺着布面缓缓流淌,暗红液体漫过指腹时,像有细小的电流顺着纹路爬,比刚才刮布片时更刺人,像在写字。
她死死盯着那串字迹成型:
“别烧……我还醒着。”
她呼吸一滞。
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错觉。
这是某个被困在布里的灵魂,在用最后的力量求救。
她猛然想起白天王伯的眼神——那种藏在冷漠下的挣扎,那种欲言又止的压抑。
原来他早就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魂被钉在这块破布上,也知道每晚跳舞都不是自愿的。
但他没办法说出来。
因为他的嘴,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她攥紧那束布人,指节发白,胸口像压了块千斤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鸡鸣。
她猛地扭头。
——明明还没到亥时,鸡怎么会叫?
而且,那声音不对劲。
不是清晨那种清亮啼鸣,而是嘶哑、扭曲,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硬逼出来的。
紧接着,晒谷场方向浮起一层幽光,颜色比前几夜更深,近乎紫黑。
先是最边缘的几个布人线脚崩裂,接着红线像活虫般扭曲,连绣着王伯名字的那个都在掌心发烫,随后布人们在同一瞬间集体震颤,她手中的那一捆猛地挣动起来,像是要挣脱束缚飞出去。
她咬牙稳住手腕,强行压制。
掌心的布片突然烫得像要烧穿皮肤,逼得她下意识低头,余光扫过地面铺开的布人名单——最底部,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名字赫然烙在布面,是苏映雪!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的血珠突然凝固在布人上,不再渗透。
苏映雪的婚契镜碎片明明被她亲手净化过,怎么会……她心中一惊,而那焦痕边缘,还在缓缓扩散,像是火苗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燃烧。
“不可能……”她喉咙发干,“苏映雪是我救出去的人!她已经脱离幻境了!”
【警告:检测到跨层意识渗透】
【婚契镜碎片残余效应激活】 【提示:此地禁锢之力已突破单一空间界限】
她盯着那个名字,脑子嗡嗡作响。
如果连苏映雪的残念都被拉进了这个轮回……
那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局,根本不止困住一个村子。
它像一张网,正在吞噬所有曾与她有关的灵魂。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引到这里。
不是偶然。
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故意把她钓来的。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老槐树顶端。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云层,照在一根横枝上,那里挂着一件东西,一件白色的、随风轻轻摆动的衣角,衣角边缘沾着一点暗红,在风里晃的时候,像滴没干透的血。
她没动。
也不敢动。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撕毁这些布人,对方就会彻底现身。
而现在,她还不够强。
她慢慢收起布人,用油布包好,塞进贴身衣袋。
临走前,她最后看了眼树洞。
洞口边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最近才被人挖过。
她蹲下身,指尖在泥土里碾了碾,指甲缝里卡进一点暗红的渣子,用手指抹了抹那道痕迹。
泥土湿润,带有轻微的铁锈味,这味道和王记杂货铺墙角那把生锈的铁铲一模一样。
——有人比她先来过。
而且,刚刚离开不久。
她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尘土,转身走向山下。
夜风再次吹起,拂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刺骨寒意。
她没有回头。
只是右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匕首柄。
剑柄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滴暗红的液体。
正顺着金属纹路,缓缓滑落,滴在鞋尖前的草叶上,没发出声音,却让那片草叶瞬间蜷成了黑色。
她指尖在刀柄上攥得更紧,那点暗红像活物般顺着纹路往上爬,离虎口的伤口只差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