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特务科停尸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焦臭混合的诡异气味。
吴世卿站在冰冷的停尸台前，双眼死死锁着那具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焦炭。
那是刀疤刘，他最得力的爪牙之一。
法医官佝偻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亡魂，也怕触怒了眼前的活阎王：“科长，尸体和现场都查验过了。引火物是码头上常见的桶装燃油，但引爆点很刁钻，在油桶堆的后侧下方，有明显的人为触发痕迹……更像是一个预设好的陷阱，等着人往里钻。”
吴世卿没有作声，只有修长的手指在金属桌面上一下下地轻敲，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那声音像是敲在停尸房里每个人的心上。
他脑中飞速复盘着昨夜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他亲自布置的罗网，竟然成了一个笑话。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副官道：“把昨夜码头的布防图调出来。”
很快，一张详细的地图铺在桌上。
吴世卿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图纸，三处他亲手指定的狙击点，视野开阔，呈三角之势锁死了囚车押送的必经之路。
然而，劫囚者却像幽灵一样，不仅让狙击手成了摆设，还精准地避开了所有暗哨和那片足以将人撕碎的雷区。
这绝非巧合。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停下，那里是汇丰洋行。
“林默当时在什么位置？”他忽然发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副官愣了一下，连忙翻阅记录：“报告科长，林默昨夜一直在洋行办公室整理归顺人员的档案报告，期间有四名同事先后进出过他的办公室，可以作证。”
“四个人？”吴世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都是他‘恰巧’遇到的。一个人可以恰巧，四个人……那就是天大的巧合了。”
疑云在他心中翻涌，逐渐汇成一团浓重的风暴。
能如此洞悉他布防的，若非内部出了叛徒，便是对方阵营里藏着一个能掐会算的妖人。
而他吴世卿，平生最恨的，就是无法掌控的人和事。
上午九点，洋行二楼的会议室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从敌对阵营归顺过来的人员全部到齐，他们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吴世卿站在长桌尽头，目光如两柄淬了毒的利刃，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在林默的脸上停顿了片刻。
“有些人，表面上是归顺了，可这心里，还藏着鬼胎。”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众人心头，“我不管你们过去是谁，听命于谁。但从今天起，你们的命，握在我吴世卿手里。”
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响声让所有人浑身一颤。
“任何异动，任何二心，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声应答，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林默也跟着低下头，做出恭顺的姿态。
但在他自己才能看到的世界里，吴世卿的头顶正悬浮着一行猩红的字体——【红色·杀意】。
那两个字如同烙铁，鲜红欲滴，并且毫无消散的迹象。
中午十二点，法租界边缘，一家毫不起眼的地下诊所内。
酒精棉擦过伤口的刺痛让陈叔的身体微微一颤，但他枯瘦的手却稳稳地握着，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为他清洗伤口的周医生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名单上的第七个人，”陈叔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却清晰，“是沈墨常……吴世卿现在的副官。”
周医生的笔尖在记录本上猛地一顿，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他？怎么可能是他！上个星期，就是他亲自带队搜捕我们‘火种’的联络站，手段狠辣，我们折损了三名同志。”
“正因如此，他才最安全。”陈叔越是表现得像敌人，就越不会被怀疑。”
就在这时，诊所老旧的木门门缝下，一张小小的纸条被悄无声息地塞了进来。
周医生立刻警觉地起身，拾起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林默将动，勿出声。”
周医生将纸条凑到酒精灯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眉头紧锁地望向床上的陈叔：“林默……他要借刀杀人？”
陈叔缓缓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竟透出一丝赞许：“用吴世卿的手，除掉吴世卿自己的人。这孩子……比我想的还要狠。”
下午三点，汇丰洋行档案科。
林默借着整理旧档案的机会，将一份文件悄悄塞进了档案科主管金世荣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
那是一份伪造的“可疑资金流向”报告，内容直指副官沈墨常，显示他近期与租界内一家瑞士银行有频繁的大额资金往来，且账目来源不明。
他很清楚，金世荣与沈墨常素来不和，两人都在争夺吴世卿之下的第二把交椅。
而且，金世荣对吴世卿的铁腕独断早已心生不满，只是不敢表露。
这份足以致命的“证据”，就像一颗火星，足以点燃金世荣心中早已堆满的猜忌与野心的干柴。
果不其然，临近傍晚时分，金世荣在走廊的拐角处拦住了他。
“林默，”金世荣的眼神复杂，声音压得极低，“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默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悲戚与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金主管，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无辜的兄弟，像刀疤刘一样被不明不白地烧死在码头了。”
金世荣死死地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半分钟，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快步离去。
林默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手，正死死攥着那份他刚刚从抽屉里取走的文件。
深夜十点，特务科三楼，监控室。
吴世卿猛地将监听耳机砸在桌上，眼中怒火翻腾。
录音设备里，还残留着金世荣与沈墨常在电话中激烈争执的余音，内容从“资金不明”吵到了“是否需要向南京军部报备”，最后不欢而散。
他本想借着名单被焚、囚犯被劫这件事，逼迫藏在暗处的“火种”余孽现身，却万万没想到，火没烧到敌人，反而先烧着了自己的后院。
内部竟然先乱了！
吴世卿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夜色笼罩的城市。
无数霓虹灯光交织成一片虚假的繁华，但在繁华之下，却藏着他看不见的暗流。
“到底是谁……”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暴怒，“是谁……在背后织网？”
与此同时，与特务科大楼遥遥相望的汇丰洋行顶层天台上，一个身影静静伫立在黑暗之中。
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眼镜后的双眼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那人正是林默。
他望着特务科那间依旧亮着灯的窗户，嘴角无声地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棋子，已经各就其位。现在，只等着将军的那一刻。
然而，扳倒一个沈墨常，搅乱一池浑水，从来都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这盘棋的胜负，也远不止于此。
真正的风暴，需要更猛烈的引信，而那引信的火药，必须由最可靠的人，用最稳妥的方式，重新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