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在表盘上划过一格,凌晨一时十一分准时抵达。
百老汇路17号三楼东户的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渡鸦裹着件深灰呢子大衣闪进屋内。
林默盯着监控画面里那团绿色光点,喉结动了动——真实之眼在他视网膜上投下半透明的建筑轮廓,密室位置在客厅壁炉后方,此刻正泛着幽蓝的标记。
一声,是金属搭扣松开的脆响。
渡鸦戴着手套的手指抚过皮质箱盖,将加密胶卷与发报机依次码进夹层。
他的动作像精密仪器般迟缓,每放一件物品都要停顿三秒,仿佛在与记忆里的撤离规程核对。
林默的指节抵着桌面,指腹压出淡白的印子——三个月前截获的德占区情报显示,前德国情报高官海因里希·沃尔夫(代号渡鸦)在每处据点都设了三重撤离方案,此刻显然是在执行最末等的灰烬计划。
真实之眼突然在发报机外壳浮起红光,系统提示在视野边缘闪烁:自毁装置,触发条件:远程指令或物理拆解。林默的嘴角扯出极淡的冷笑——他早让技术组拆解过同型号设备,知道这种自毁装置需要十分钟预热,足够他们做些文章。
小周,苏州河闸口情况。他对着通讯器低声道。
报告组长,伪装成河道巡警的老陈已经到位,正在用霍乱检疫拖延货驳船。小周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船主刚才拍着船帮骂娘,说要错过早潮了。
林默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两点十七分。
货驳船原定两点半出港,此刻被耽搁四十五分钟,正好撞上下一波潮汐的空窗期。
更妙的是,河道检疫属于公共卫生事件,渡鸦这种老间谍不会把临时检查和情报行动联系起来。
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却没点,任烟草味在鼻尖萦绕——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时针转至六点,雨不知何时停了。
程兰抱着一摞报销单据穿过洋行走廊,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响。
她在外事处公告栏前驻足,发梢扫过肩头的动作自然得像是整理围巾。
右手看似随意地压在公告栏边缘,实则用指甲挑开铜制卡扣。瑞士领事馆紧急联络变更的通告纸滑进卡槽时,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这张用德语印刷的假通告,漏洞多得像筛子:官方联络变更不可能贴在洋行公告栏,更不会用手写体标注电话亭位置。
但她知道,此刻困在情报网断裂中的渡鸦,正需要这样混乱中的秩序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七点十八分,监听站的示波器突然跳出尖刺波形。
小周的钢笔地掉在桌上:林组长!
有信号!
林默从资料堆里抬头,目光扫过频率显示屏——42.7兆赫,正是德占区情报网的备用频道。
信号源定位显示在霞飞路与迈尔西爱路交界,那片区域他上周刚带人排查过,是间废弃的钟表店。调建筑结构图。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深潭,指尖却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真实之眼启动的瞬间,视网膜上浮现出立体的建筑透视图:钟表店地下有段碗口粗的电缆隧道,像条暗蛇般钻进法租界电报总局。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好个渡鸦,竟把备用发报点设在日占时期遗留的通讯隧道里。
他抓起外套走向门口,路过小周时拍了拍对方肩膀:继续监听,有任何波动立刻通知我。
九点四十分,林默的黑色轿车停在钟表店后巷。
他摇下车窗,将定向麦克风架在窗框上,电流杂音中逐渐清晰的滴答声让他耳尖微动——是摩尔斯电码,内容是灰烬计划终止,母巢永存。
这是德情报网的标准收尾代码,但发送节奏比标准慢了半拍,最后一个字的点划甚至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停顿。
焦躁了。林默对着空气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麦克风外壳。
真实之眼突然在视野里炸开红光,预警提示如利刃般刺进视网膜:危险临近,来源:目标身边第三人。他的呼吸一滞,迅速收回设备,透过车窗缝隙瞥见钟表店二楼窗台闪过道黑影——不是渡鸦,对方的身形比那老间谍壮实至少一圈。
终于肯亮底牌了。林默发动汽车时,指腹重重按在方向盘上,橡胶表面陷出个浅坑。
后视镜里,钟表店的木门依然紧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那道黑影的出现,意味着渡鸦的撤离计划里还藏着最后一张王牌。
十点零二分,林默回到监听站时,小周正盯着监控屏幕发愣:组长,苏州河货驳船的动向......
解除监视。林默摘下帽子扔在桌上,目光扫过墙上的倒计时钟,让老陈他们撤回来。他转身看向窗外,法租界的梧桐叶在风里摇晃,猎物已经自己撞进网里,现在需要的......他的声音低下来,像是在对空气说,是等他自己把网绳拉紧。
小周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出口。
他看着林默走到地图前,红笔在钟表店位置画了个圈,又在圈外点了三个小点——那是他刚才在后视镜里看到的黑影可能的藏匿点。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林默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像极了棋盘上即将落子的执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