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特务总部地下监听室。
空气中弥漫着老旧电子管的微热和金属的冷香,唯有记录仪指针划过纸带的沙沙声,为这片死寂增添了一丝生动的注脚。
田中正彦戴着洁白的丝质手套,指尖捻起那封从林默办公室保险柜最深处“窃取”的信件。
信纸泛黄,边缘已有些许毛糙,标题是触目惊心的《致山本处长的忏悔书》。
他逐页翻阅,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
信中的字迹因情绪激动而显得颤抖,墨色深浅不一,显然书写者内心正经历着剧烈挣扎。
内容详尽地叙述了林默在三年前,因家中遭遇变故、经济极度困顿之际,如何鬼迷心窍地接受了一位日本商人的“资助”。
信中反复强调,他虽收下钱款,却从未泄露过任何情报,并在事后不久因良心备受煎熬,主动将赃款全数退还,恳请已故的山本处长给予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田中正彦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带着一丝猎人发现猎物弱点时的轻蔑与愉悦。
他将信件轻轻放回桌面,低声对身边的副官说道:“原来你怕的不是叛国,而是贪污。”一个因理想背叛的敌人是可怕的,因为信仰无懈可击;但一个因贪念而犯错,又因恐惧而忏悔的人,不过是只可以被轻易拿捏的羔羊。
他随即下达指令:“彻查林默近三年所有的银行流水和社交往来,特别是与山本家族那些旧部下是否有过不正常的接触。我要知道,是哪只手,递给了他那笔不干净的钱。”
而这一切,正是林默布下的第一颗棋子。
他深知,当一个强大的敌人开始用道德瑕疵去解释你的反常行为时,他们便会停止追问你真正的动机。
清白无瑕者在严酷的审查机器面前最是可疑,但一个主动呈上“污点”,并表现出“悔过”姿态的人,反而最有可能获得“救赎”与“控制使用”的机会。
上午十点零三分,特别审计组数据中枢。
刺眼的荧光灯下,程兰的十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
她熟练地调出一组早已准备好的数据流,将其伪装成“异常资金流向”的假账记录,巧妙地嵌套进近期稽查处一批繁杂的报销单据之中。
随后,她通过一个内部审计系统的匿名通报渠道,将这份“无意中发现”的线索,精准地推送到了田中正彦的案头。
这份记录清晰地显示,林默的个人账户上,曾有过一笔来自“横滨正金银行上海分行”的隐秘汇款,时间与金额,都与那封忏悔信中的描述分毫不差。
这还不够。
程兰在后台植入了一条延迟触发的日志补丁,如同一颗数字地雷。
一旦有人试图深挖这个汇款账户的源头,系统便会自动将所有线索导向一名半年前在寓所内暴毙的翻译官。
此人早已被官方鉴定为精神失常,无权接触任何机密,但他同时也是山本处长生前最后秘密召见的三人之一。
此举如同一支精巧的画笔,为田中的猜想添上了最关键的一抹色彩——林默并非主谋,他只是被山本旧势力利用情感与金钱腐蚀的牺牲品。
他的“背叛”风险,源于性格上的软弱和对旧主的愚忠,而非深思熟虑的政治图谋。
程兰轻敲下回车键,看着数据流无声地融入庞大的系统,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要查真相?我给你十个真相,看你抓哪一个。”
傍晚六点五十九分,百老汇大厦顶楼天台。
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晚风带着黄浦江的潮气,吹动着林默的衣角。
他独自伫立在天台边缘,手中捏着一张烧毁了一半的电文残片,那是昨夜“影控程序”v3.1版本成功接入特务总部总控服务器后,自动销毁时留下的唯一验证凭证。
在他的真实之眼视野中,浦东方向的地平线上,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绿色数据光带一闪而逝,屏幕上浮现出两个字:同步完成。
他点燃了手中的残片,看着它化作一缕黑灰,在风中飘散得无影无踪。
就在此刻,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田中正彦的副官一路小跑至他身后,神色凝重地报告:“林默先生,刚刚接到东京的加密电报,大本营要求重启对山本长官亲信圈的清洗行动,任何有牵连的人……都要重新审查。”副官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田中先生特意让我转告您,您或许……也将会被列入‘观察名单’。”
林默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惶与不知所措。
他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我明白了。”那副模样,仿佛一只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漩涡,无力挣脱的困兽。
他转身离去,步履显得有些沉重。
然而,就在他与副官擦身而过,身影没入楼梯间阴影的瞬间,他垂在身侧的左手袖口处,一枚毫不起眼的黄铜袖扣,其内嵌的微型铜丝极速颤动了一下。
一道经过三重加密的脉冲信号,已然搭上了副官随身携带的内部通讯器链路,反向植入了特别审计组的主控终端。
从此以后,每一次针对他的审查指令,每一次对相关数据的秘密调阅,都会提前七分钟,以最高警报的形式,出现在“火种”小组的预警屏幕上。
敌人以为他正在惶恐地等待审判,殊不知,他已经成了在判官耳边低语的那个人。
这致命的耳语已然奏效。
田中正彦的猎犬们,很快便会调转方向,不再追逐眼前的魅影,而是去刨挖一座早已被遗忘的坟墓。
他们坚信,撬开那口名为“山本旧部”的棺木,就能找到一切罪恶的源头,却不知真正致命的毒素,早已注入了他们自己的血液之中。
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