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艰难地刺破南市的薄雾,为后院那口漆黑的窄棺镀上一层冰冷的霜白。
老周布满褶皱的手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从“墨鸦”家中搜出的、唯一不属于公家配发的生锈钥匙,塞进尸体冰冷僵硬的右手掌心。
随着“咔”的一声轻响,棺盖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光亮。
“墨鸦归巢”四个字,在晨曦中显得无比讽刺。
“这不是求救,是仪式。”程兰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面前的桌上,摊着一片从暗格中取出的日记残页,字迹潦草,仿佛书写者正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
“每月初七,旧炉焚稿。”她轻声念着,指尖划过最后一行几乎无法辨认的备注:“我若失联,烧掉此页。”程兰抬起头,看向屏幕另一端的林默:“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影子,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耗材。他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得没有价值,成为链条上断裂的一环。”
林默沉默地听着,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片刻之后,他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那就让他‘完成’仪式。”
上午十点二十一分,审计总署地下焚化间。
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
林默亲自推着一辆铁皮车,以“清理前任遗留物品”的官方理由,在两名面无表情的宪兵监督下,将一只贴着“S级废稿”封条的铁箱推到炉口。
他没有假手于人,亲手将沉重的箱子掀起,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箱内,除了厚厚一叠无关紧要的过期报表,还有一张被精心伪造的“b407本周行程安排”,上面用打印体清晰地标注着:“初七晚八点,顾问亲审‘山本遗档’。”
铁箱在烈火中迅速变形,发出刺耳的悲鸣。
林默看似随意地转身,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焚化间外长廊的廊柱。
在他的视野里,那片深邃的阴影中,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如水波般轻轻晃动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十五分钟后,外滩水文站的程兰捕获了一条瞬时发出的加密短讯,破译后的内容简洁明了:“目标初七将启封山本文件,确认执行预案。”
“他们信了。”程兰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敌人当然会信,因为这正是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他们不知道,那份被严密看管的“山本遗档”,早在三个月前就被程兰用一本空白纸册掉包,连档案编号都是伪造的,只为等待今天这条上钩的鱼。
夜色渐深,十一点五十九分,秒针走完最后一格。
程兰的耳机里,一阵熟悉的电码声突兀地响起。
信号源被迅速锁定——法租界边缘,一栋废弃洋楼的地下室。
信号发射频率与“墨鸦”生前使用的那台老式发报机完全吻合,但程兰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将新的信号与“墨鸦”的历史记录进行声纹延迟比对,眉头紧紧蹙起。
“操作手法有差异,”她向林默报告,“节奏更快,更机械,少了‘墨鸦’那种特有的、近乎神经质的停顿。这是模仿,不是本人。”
林默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信号波形图,眼中一片深沉。
“他们在演一具尸体还活着。”他低声道,仿佛在对自己说,“这说明,b407组织需要‘墨鸦’这个身份,这个外壳,继续为他们传递情报。”
他缓缓起身,将一件黑色风衣披在肩上,窗外的冷风灌入,吹得桌上的台灯火光一阵摇曳。
“明天就是初七,”林默的声音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我要去焚化间‘复查灰烬’,顺便看看,有没有人敢来捡骨头。”
风最终还是吹灭了灯芯,最后一缕火光熄灭前,映出他眼底彻骨的寒意。
死人守规矩,是因为他们再无所畏惧;而活人冒充死人,总会不经意间,在最不该出错的地方,留下只有活人才会有的破绽。
焚化间的灰烬,会在黎明前被统一清理。
那里,是焚毁一切秘密的终点,也是一个等待着拾骨人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