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心跳般的脉冲,正是程兰连续三个不眠之夜的追猎目标。
她的耳蜗里还残留着收音机频段深处那阵阵鬼魅般的低语,起初像是坏天气里的信号串扰,嘈杂而无序。
但身为“守夜人”系统的首席信号分析师,她对规律有着猎犬般的直觉。
在第三个夜晚,当她将捕捉到的语音流导入频谱分析仪,将无数噪点剥离后,一段极低速率的摩尔斯码终于从混沌中浮现,冰冷而清晰地敲击在她的神经上——醒来。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声源。
它并非来自某个固定的发射塔,而是像一种无形的共振,由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早已被列入废弃名单的七个老式广播中继站,以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功率同时发出,最终在特定空域叠加,才形成了这句仿佛来自城市深渊的呼唤。
这并非简单的广播,这是有人在用整座城市的废旧脉络,充当自己的喉舌。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程兰立刻调出“守夜人”系统自被伪政府安全部门接管以来的全部后台日志。
数据如瀑布般滚落,她精准地将时间锁定在每日凌晨。
果然,一个被伪装成常规系统维护的进程,每当服务器时间跳转至两点十七分的瞬间,便会雷打不动地向一个加密的未知地址,发送一段空白载波回馈包。
内容看似空无一物,但当程兰将其频率调制方式与数据库中那份唯一的生物样本——她母亲遗留的呼吸节律数据——进行比对时,双手瞬间冰凉。
完全一致。
她猛然从椅子上站起,一个颠覆性的结论在脑中成型:“不是我们在监听他们……是‘它’在试图联系我们。”
程兰的加密通讯请求几乎是撞进了林默的指挥中心。
听完她的汇报,林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立刻下令追查或切断,而是缓缓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那本母亲周曼卿留下的笔记,翻到最后一页。
在“火会说话”那四个熟悉的字迹之下,有一道几乎被岁月和墨迹本身掩盖的细微划痕,呈不规则的波浪状,像一幅潦草的声波图谱。
过去他只当是无意的笔误。
“程兰,把这道划痕数字化,建立模型,与你捕捉到的‘醒来’信号进行基频比对。”
指令被迅速执行。
几分钟后,程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从通讯器里传来:“吻合……基频完全吻合。林队,这是……这是你母亲预留的‘静默指令’!它的作用是在极端情况下,强制关闭所有与她研究相关的联动节点!”
一个巨大的诱惑摆在林默面前:执行指令,釜底抽薪,让敌人的唤醒计划彻底石沉大海。
但他没有。
此刻退缩,就等于放弃了挖出敌人老巢的唯一线索。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真实之眼中,他看到通讯频道对面程兰的虚拟形象头顶,正浮现出一圈淡黄色的警示光晕,预示着她接下来的操作将伴随极高的信息泄露风险。
“不,我们不关闭它。”林默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程兰,修改我们的病毒逻辑。保留‘醒来’信号的接收通路,但在回应端,植入我们伪造的母体反馈。”他顿了顿,补充道,“用我母亲那段哼唱的录音,做变调处理,夹杂进我们数据库里真实的呼吸节律。只持续五秒,然后立即切断。我要让他们以为,沉睡的母体被唤醒了,但极其虚弱。”
这是在刀尖上传递一颗假造的心跳。
每一步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但林默是天生的赌徒,他赌的是敌人对“母体”苏醒的渴望,会压倒他们的警惕。
次日凌晨,预想中的响应如期而至,其剧烈程度却远超预估。
系统警报尖锐地响起,位于南市交换局地下三层的核心处理器毫无征兆地自行重启,绕过了所有常规协议,向外发送了一份加密等级前所未有的高优先级指令。
程兰的十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在指令消失于网络深海前的最后一秒,成功截获了它的片段。
“破译出部分字段!”她喊道,“‘Z52a权限认证通过’……还有一组坐标编号!”
当坐标对应的位置信息显示在屏幕上时,连程兰都倒吸一口冷气。
那正是当年淞沪会战期间,一批市政防空洞改建工程的原始设计图在伪政府档案馆的存放位置——第七密库。
林默凝视着电子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注的地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以为唤醒了母体,以为拿到了开启最终权限的钥匙……其实,我们放进去了一颗定时的心脏。”
他当即拿起加密电话,签署了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
第一道,以审计署的名义,向伪政府档案馆发出《战备档案紧急普查令》,要求调阅全部防空设施图纸,制造混乱。
第二道,则是一条只发送给林晚舟的短讯:准备潜入。
然而,就在林默的命令发出后不到半小时,档案馆内部的一通紧急报告被转接到了他的安全线上。
值班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与不安:“报告长官,第七密库的电子门禁系统日志显示,就在刚才,库门自动开启了十三秒后又自行关闭。但……但我们反复核对了红外监控记录,那十三秒内,没有任何人员进出的痕迹。”
几乎在同一时刻,距离档案馆几十公里外,林默那间早已无人居住的老宅里,书房墙壁夹层中,一台作为母亲遗物被封存的蜡筒录音机,在寂静的黑暗中,“咔哒”一声,自行转动起来。
锈蚀的唱针划过蜡面,播放出半句从未被录制过的、稚嫩而诡异的童声歌词:
“摇篮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