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阴风如同无数把刮骨钢刀,瞬间穿透了猩红的嫁衣,狠狠刺入陈渡的骨髓。
失重感如同巨锤砸向心脏,他和柳七如同两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翻滚着从车顶豁口跌落。
“砰!砰!”
两声沉闷的撞击几乎同时响起。
陈渡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重重砸在高速行驶的列车车顶之上,翻滚的钢铁棱角狠狠硌着他的身体。
柳七也摔在他旁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头顶,是鬼哭坡隧道那巨大、黑暗,如同巨兽食道般的穹顶。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轨道深渊。
两侧,是嶙峋陡峭、挂满悬尸的恐怖悬崖。
而他们身下,这列被骸骨与怨念驱动的K444次血棺列车,正发出骨骼摩擦的“咯吱”怪响,以惊人的速度在黑暗中穿行。
阴风在耳边疯狂呼啸,几乎要将人掀飞。
“抓住!”柳七的尖叫被狂风吹得破碎。
她一只手死死抠住车顶一处被张九斤雷炮撕裂后卷起的锋利钢板边缘,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陈渡宽大嫁衣的腰带。
纤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入布料之中。
陈渡在剧烈的颠簸中勉强稳住身形,傩瞳的反噬如同附骨之蛆,左眼空洞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灼痛,视野一片模糊。
那洞穿规则的奇异能力如同被强行关闭的阀门,只剩下剧烈的痛楚。
他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后方——那个被撕裂的车顶豁口。
幽绿色的磷火光芒从豁口中透出,一个高大、腐朽的身影正试图从那里爬出来。
尸王!
它破烂的清朝官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干瘪的头颅抬起,眼窝中那两点幽绿鬼火穿透黑暗。
如同锁定猎物的探照灯,死死钉在车顶上的两人身上。
浓烈的尸臭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逆着狂风扑面而来。
“吼——!!!”
尸王的咆哮在隧道中引发阵阵回音,如同地狱的丧钟。
它枯骨般的手爪猛地扒住豁口边缘,腐朽的身体就要完全探出。
“不能让它上来!”陈渡嘶吼,声音在风中变形。
一旦尸王登上车顶,在这毫无遮挡的绝地,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张九斤!”柳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她猛地扭头看向豁口下方。
只见车厢内,张九斤瘫倒在角落,青铜罗盘掉落在身边,那块布满裂纹的雷击枣木核心彻底黯淡下去。
他胸口被自己喷出的鲜血染红大片,脸色金纸一般,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几具被柳七甩开的悬尸正嘶吼着,拖着僵硬腐烂的身躯,朝着他倒地的位置缓缓围拢过去。
前有尸王索命,后有悬尸围困重伤同伴。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陈渡的心脏。
“叮铃…叮铃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清脆、穿透力极强的银铃声,再次在狂风中响起。
这一次,铃声并非来自尸王腰间。
陈渡猛地扭头,只见柳七左手死死抠着车顶钢板,右手抓着陈渡的腰带,而她的右手手腕上。
那枚时刻不离身的古朴银铃,正在剧烈的颠簸和狂风中,疯狂地摇曳、撞击着。
铃声急促、尖锐,带着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共鸣与震颤。
几乎在柳七腕间银铃响起的同时,尸王腰间悬挂的那枚一模一样的银铃,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骤然发出了更加响亮、更加急促的共鸣。
“叮铃铃铃——!!!”
两枚银铃的共鸣声在隧道内交织、放大,形成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声波。
尸王即将完全探出豁口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一滞。
它眼窝中燃烧的幽绿磷火剧烈地摇曳、明灭不定,仿佛信号不良的灯泡。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唤醒的混乱与挣扎,透过那两点磷火清晰地传递出来。
它那干瘪的、覆盖着青黑色皮肤的骷髅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其痛苦和迷茫的扭曲表情。
“是铃铛!它在干扰尸王!”陈渡瞬间明悟。
柳七的本命银铃与尸王腰间的银铃同源,此刻在近距离的剧烈共鸣下。
如同两把钥匙同时插入同一把锁,引发了尸王体内某种规则的剧烈冲突。
机会!
这干扰极其短暂,尸王的力量远胜于铃铛的共鸣,它眼中的混乱迅速被更狂暴的怒火取代。
但陈渡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生机。
他猛地挣脱柳七抓着他腰带的手,身体在颠簸的车顶上如同猎豹般弹起。
不是冲向尸王,而是扑向车顶豁口的边缘。
目标——豁口下方,倒在悬尸包围圈中的张九斤。
“陈渡!”柳七惊呼。
陈渡的身体在狂风中划过一道弧线,险之又险地避开尸王因混乱而下意识挥出的枯爪,爪风撕裂了他嫁衣的袖口,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砸入了车厢内部。
“嘭!”
他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车厢地板上,嫁衣的宽大下摆如同血浪般铺开。
剧烈的冲击让他喉头一甜,差点又是一口血喷出。
但他根本顾不上疼痛,就地翻滚。
“吼!”
几具围向张九斤的悬尸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吸引了注意,嘶吼着调转方向,腐烂的利爪带着腥风抓来。
陈渡眼中厉色一闪,强忍着左眼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仅存的右眼死死锁定张九斤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褡裢。
他记得,那里面装着张九斤压箱底的“宝贝”。
他猛地探手,不顾抓向自己肩膀的一只枯爪,尖锐的指甲瞬间划破嫁衣和皮肉,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一把抓住了褡裢。
入手沉重冰冷。
就在悬尸的爪子即将撕裂他皮肉的瞬间,陈渡从褡裢里摸出了一件东西。
不是黑驴蹄子炮弹,而是一枚三寸来长、通体漆黑、刻满细密符文的棺材钉。
钉身冰冷刺骨,散发着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深沉的镇煞破邪气息。
镇尸钉!
而且是上了年头、浸染过无数凶煞的老物件。
“给我定!”陈渡暴喝一声。
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这枚漆黑冰冷的镇尸钉,狠狠扎向离他最近、爪子几乎碰到他肩膀的那具悬尸的眉心。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凝固的油脂。
那具悬尸的动作瞬间定格。
它眉心被钉入镇尸钉的位置,没有流血,而是瞬间蔓延开一片蛛网般的黑色裂纹。
裂纹迅速扩散至整个头颅。
下一刻,整个脑袋如同被重击的瓷器,“哗啦”一声碎裂开来,化作漫天腥臭的黑灰。
无头的尸体摇晃了一下,颓然倒地。
一击得手,陈渡毫不停留。
他如同滚地葫芦般再次翻滚,躲开另一具悬尸的扑击,同时将手中那枚染着黑灰的镇尸钉猛地拔出。
“吼!”又一具悬尸扑至。
陈渡眼神冰冷,身体借着翻滚的势头猛地弹起,手中镇尸钉如同毒蛇吐信,再次精准无比地刺入这具悬尸的咽喉。
“嗤——!”
同样的闷响,同样的黑色裂纹,同样的化灰。
车厢内剩余的悬尸似乎被这枚小小的黑钉所震慑,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发出忌惮的低吼。
陈渡抓住这短暂的空隙,连滚带爬地扑到张九斤身边。
探手一摸颈动脉,微弱,但还有跳动。
他一把抓起张九斤沉重的身体,扛在肩上。
入手冰凉沉重,张九斤嘴角还在不断溢出带着内脏碎末的血沫。
“走!”陈渡低吼,扛着张九斤,踉跄着冲向车顶的豁口。
脚下是摇晃的地板,身后是重新围拢过来的悬尸嘶吼。
车顶上,柳七看到陈渡扛着张九斤出现,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她单手死死抠住钢板,另一只手竭力伸向豁口:“快!抓住我!”
陈渡咬紧牙关,扛着沉重的张九斤,在剧烈颠簸的车厢内奋力跃起,伸手抓向柳七的手。
指尖即将相触。
“吼——!!!”
一声饱含无尽怒火与暴虐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车顶炸响。
尸王终于完全挣脱了银铃共鸣带来的短暂混乱,彻底从豁口中爬了出来。
腐朽的身躯散发着滔天的凶威,枯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朝着下方正试图跃起的陈渡和张九斤拍来。
这一爪若是拍实,两人必将化作肉泥。
避无可避!
陈渡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
柳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抠着车顶钢板的手指猛地松开。
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依托,瞬间朝着下方拍落的尸王巨爪方向坠去。
同时,她那只伸向陈渡的手腕猛地一抖。
“叮铃——!”
腕间的银铃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了出去。
目标并非尸王,而是尸王腰间那枚剧烈共鸣的银铃。
小巧的银铃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银光,精准无比地撞在了尸王腰间悬挂的那枚银铃之上。
“叮——!!!”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脆、都要响亮的撞击声猛地爆发。
如同两件同源相生的法器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哀鸣。
一股无形的、强烈的冲击波以撞击点为中心骤然扩散。
尸王拍落的巨爪,在这股同源相撞引发的奇异能量冲击下,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斜。
就是这毫厘之差。
陈渡扛着张九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上窜起。
柳七坠落的身体也恰好赶到下方,她纤细的手在陈渡脚踝上猛地一托。
“上去!”
一股巧劲传来。
陈渡和肩上的张九斤险之又险地擦着尸王偏斜的爪尖,翻滚着重新落回了车顶。
而柳七自己,却因为这一托的反作用力,加速朝着下方的轨道深渊坠落。
“柳七!!!”陈渡目眦欲裂。
就在柳七即将坠入黑暗深渊的刹那,她腰间的苗绣腰带如同活物般猛地弹射而出。
腰带末端系着一枚小巧的、刻着蜈蚣图腾的青铜倒钩。
“锵!”
倒钩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钩在了车顶边缘一处凸起的铆钉之上。
腰带瞬间绷直!柳七下坠的身体猛地一顿,如同钟摆般悬吊在了高速行驶的列车侧面。
狂风吹得她苗裙猎猎作响,长发飞舞,身体在车壁与深渊之间剧烈摇晃,随时可能被甩飞出去。
“呃啊——!!!”尸王彻底暴怒了。
两次三番被蝼蚁戏弄,银铃的撞击更是让它感到了某种源自同源力量的亵渎。
它放弃了攻击车顶上的陈渡和张九斤,燃烧着幽绿怒火的眼窝死死盯住了挂在车侧、摇摇欲坠的柳七。
枯爪再次抬起,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抓向那个让它感到极度厌恶的苗女。
柳七悬挂在车侧,身体在狂风中剧烈摇摆,面对尸王这含怒一击,根本避无可避。
她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绝望。
“不——!”陈渡嘶吼。
他想要扑过去,但肩上扛着张九斤,左眼剧痛,身体如同灌了铅,根本来不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枯爪撕裂狂风,抓向柳七纤细的身影。
就在这时。
“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汽笛声,如同冥府的召唤,再次在隧道深处响起。
K444次血棺列车猛地一震。
速度骤然减缓。
鬼哭坡那挂着半截木牌的简陋站台,在幽绿的光线下,被飞速甩在了列车后方。
【鬼哭坡站已过】
冰冷的提示闪过。
随着站台被抛离,车窗外悬崖上那些密密麻麻,被黑色缚魂绳吊挂的悬尸。
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无声哀嚎和疯狂扭动瞬间停止。
它们齐刷刷地垂下头颅,眼窝中的幽绿磷火黯淡下去,重新变成了死寂的挂件。
而车厢内,那些扑入的悬尸,在站台被抛离的瞬间,动作也猛地僵住。
身上残留的破邪烟雾瞬间消散,它们如同失去了动力的木偶,纷纷软倒在地,化作了真正的、不再动弹的腐尸。
更关键的是。
车顶上,那正欲将柳七撕碎的尸王,在列车驶离鬼哭坡站范围的刹那,它那狂暴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抬起的枯爪僵在半空,眼窝中燃烧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一丝。
被规则强行束缚的不甘!
它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悬挂在车侧的柳七,腐朽的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充满了暴虐的杀意,但它的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车厢,是它的领域,是它的“迎亲”场所,但列车之外,尤其是一个站点被抛离之后。
它似乎受到了副本规则的限制,无法直接离开列车进行追杀。
“呼…呼…”
陈渡扛着张九斤,瘫倒在冰冷颠簸的车顶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内衬,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看着尸王那近在咫尺却无法落下的枯爪,又看向车侧悬挂、脸色惨白但暂时安全的柳七,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暂时…安全了?
柳七悬挂在车侧,惊魂未定地看着距离自己不到一米、散发着浓烈尸臭和杀意的尸王枯爪,又抬头看向车顶上的陈渡和张九斤。
她手腕上的银铃因为刚才的撞击和甩动,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光泽黯淡。
而尸王腰间那枚一模一样的银铃,也同样布满撞击的痕迹,在狂风中微微晃动。
两枚同源同纹的银铃,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无声地对视。
柳七的目光,从自己腕间的裂痕银铃,缓缓移到尸王腰间那枚同样受损的银铃,再移到尸王那干瘪,被官服遮掩的胸腔位置——那个禁锢着她本命金蚕蛊的地方。
昨夜宴席上金蚕蛊的异常躁动…
方才银铃诡异的共鸣与撞击…
尸王体内那被怨气丝线穿刺、痛苦扭动的金蚕蛊虚影…
一个冰冷得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难道…它腰间的银铃,是……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失去了所有血色,一个可怕的、她绝对不愿相信的猜测,几乎要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