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沈市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得迷离而冰冷。
江林婉拒了许光辉让司机送他的好意，独自一人走出了盛和花园那气派的大门。
他需要一个人走走，吹吹冷风，让有些发胀的头脑清醒一下。
许光辉那些语重心长却又带着无形压力的话，像魔音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还有许欣然那双欲说还休、含着情意的眼睛……他不是木头，他当然明白那份心意有多重，背后又代表着怎样庞大的资源和庇护。
可是，感情这种事，就像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他心里装着的是那个从微末时就跟着他、为他担惊受怕却也毫无怨言的张静雅。许欣然很好，好到家世、相貌、性情都无可挑剔，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感觉胸口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慌。
一边是可能一步登天的捷径和难以偿还的人情债，一边是自己内心真实的选择和可能随之而来的麻烦。
这条路，怎么选，似乎都布满了荆棘。
他就这样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低着头，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任凭晚风吹乱他的头发，也吹不散心头的烦乱。
不知走了多久，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浓郁的、夹杂着炭火和孜然辣椒面香气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路边一家招牌亮着“天天聚烧烤店”的店铺映入眼帘。
不大的门面，门口支着好几个小桌，几乎坐满了人，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他没什么胃口，看了一眼便准备继续往家走。
然而，就在目光扫过那些喧闹的食客时，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一个有些熟悉、却又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身影独自坐在最靠路边的一个小桌旁，背稍微有些佝偻，面前桌子上放着几根铁签子，一个堆满烟蒂的烟灰缸，还有好几个已经空了的啤酒瓶。
他正拿着一串烤腰子，有些机械地啃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车流，侧脸在烧烤摊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落寞和疲惫。
“这不是……那个林队吗？”江林脚步顿住，小声地呢喃了一句，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个在审讯室里目光锐利、言辞犀利，扬言要将他绳之以法的刑警队长，此刻竟然像个失意潦倒的普通中年男人一样，坐在嘈杂的烧烤摊边独自喝闷酒？
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江林只是犹豫了不到两秒，便改变了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他径直走到那张小桌旁，毫不客气地拉开塑料凳子，一屁股坐在了那人对面。
然后顺手拿起桌上一个还没开瓶的啤酒，用桌角熟练地一磕，瓶盖飞起，仰起脖子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股刺激性的爽快感。
正发呆的林队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惊动，猛地抬起头。
当看清坐在对面、正抹着嘴角酒渍的人是江林时，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惊愕和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皱紧了眉头，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警惕：
“江林？！你怎么在这？”
江林放下酒瓶，脸上没什么表情，从烟盒里抖出两根烟，自己叼上一根，另一根递向林队。
“一个人喝闷酒呢，林队？”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这可不像人民公仆该有的状态啊。”
林队看着递到眼前的烟，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就着江林递过来的火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吐出，将他苦涩的表情笼罩得有些模糊。
他自嘲地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我们这种人？呵……我们这种人算什么？辛辛苦苦查案，抓人，熬更守夜，到头来呢？”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啤酒，酒精让他的话多了起来，也少了平时的克制：“上面一句话，有关系有背景的，只要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都能摆平！证据？程序？有时候他妈的就是个笑话！我……我他妈……唉！”
他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后面的话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挫败感的叹息，肩膀也垮了下去。
江林静静地看着他，眼前的林队，不再是那个在审讯室里步步紧逼、代表着法律威严的刑警队长，更像一个被现实重压击垮、满腹委屈却无处诉说的失意人。
“怎么？”江林给自己又倒满一杯酒，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遇到坎坷了？这可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林队啊。上次在审讯室，你不是还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找到证据，将我绳之以法吗？那股子劲头哪去了？”
他的话像是在戳林队的痛处，但又奇异地没有太多恶意，反而像是一种另类的激将。
林队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瞪着江林，想从他脸上找出嘲讽的意味，却只看到一片平静。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维护自己那点残存的尊严，最终却只是化作更深的颓然，又猛吸了一口烟。
江林不再看他，忽然抬手朝着忙碌的烧烤摊老板喊了一嗓子：“老板！这边再上一箱啤酒！要冰的！”
喊完，他拿起酒瓶，给林队面前那个空了的杯子重新倒满，泡沫汹涌地溢了出来。
“来吧，林队，”江林举起自己的酒杯，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管你是想秉公执法，还是只想借酒浇愁，今晚我陪你喝。”
烤肉的油烟在昏黄的灯光下袅袅盘旋，混合着啤酒的麦芽香气和男人们身上的汗味，构成市井夜晚特有的喧嚣背景音。
塑料桌椅上油渍斑斑，脚下扔满了用过的纸巾和竹签。
江林和林队，这两个本该在审讯室和法庭上对立的人，此刻却诡异地相对而坐，暂时成了被酒精和失意连接起来的“酒友”。
林队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