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换药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沉默中只有镊子与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
药棉擦过伤口边缘时,江林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却咬着牙没哼一声。
许欣然就站在一旁,紧紧盯着那狰狞的伤口,自己的指尖却掐得发白,仿佛那疼痛也传递到了她身上。
医生收拾好器械,简短交代了几句“注意别沾水”便转身离开,铁门再次合拢,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新换药膏的气味,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与温情交织的暗流。
江林挪动了一下身子,拍了拍身旁还空着的床铺,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过来坐吧,别站着了。”
许欣然依言坐下,将一直捧在手里的保温桶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一股温热质朴的米香瞬间飘散出来,驱散了部分药味。
里面是熬得恰到好处、米油浓厚的小米粥。
“喝点吧,”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特意给你熬的,养胃。”
江林其实刚吃完那顿“丰盛”的牢饭,胃里并不空。
他本能地想摆手拒绝,可话到嘴边,看到她那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抿着的嘴唇,那句“我吃过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接过还温热的保温桶,拿起勺子,默默地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粥熬得火候极好,温润妥帖,从食道一路暖到胃里。
一碗见底,他放下保温桶,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静,咂了咂嘴:
“好喝。没看出来啊许欣然,你这手艺行啊。以后谁娶了你,算是有福气了,肯定是个好媳妇。”
这话本是无心的调侃,甚至带着点夸奖,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许欣然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猛地抬起头,眼圈更红了,声音带着一种执拗的颤抖:
“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结婚……结婚就毫无意义。”
江林舀粥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病房(看守所)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沉默地放下保温桶,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了一口,仿佛需要尼古丁来帮助组织语言。
烟雾袅袅升起,隔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欣然,”
他的声音在烟雾后有些沙哑,“我有小雅了。你知道的。她……她现在还怀着我的孩子。”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咱俩……说实话,真的不合适。”
许欣然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清澈和悲伤。
她用力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没关系的。江林,没关系的。我们……我们可以做朋友。我就想看着你平安,看着你好好的。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以朋友的身份,也不行吗?”
江林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盖在她放在床边、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她的手指冰凉。
“傻不傻?”他叹了一口带着烟味的气,“你把大好的青春,浪费在我这么一个人身上,值得吗?”
“值得。”许欣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
她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他掌心的粗糙和温度,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她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擦掉。
“我只是……只是觉得可惜。可惜时机不对……遇见了最爱的你,却……却不能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江林的心湖,荡开层层复杂的涟漪。
有感动,有愧疚,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身处的位置,他所处的世界,注定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和纯粹。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支燃烧的香烟上。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沉默在蔓延。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杭城第一监狱。
下午的放风时间结束,监区里弥漫着一股汗味、消毒水和廉价烟草混合的沉闷气息。
牢房里烟雾缭绕。
沈振南大马金刀地坐在小板凳上,面前的水泥地用粉笔画了个简单的棋盘格,几张手绘的扑克牌散落着。
他嘴里叼着半截烟卷,眯着眼,嘴角挂着一丝掌控全局的淡笑。
“对二,没了。”
他轻轻甩出最后两张牌,顺势将面前散落的几根皱巴巴的香烟全部揽到自己脚下。
对面三个狱友哭丧着脸,手里空空如也。
“不玩了不玩了,老沈你手气太冲了!”
一个瘦高个嘟囔着,“这下好了,今晚上都没烟抽了,咋熬?”
“就是,跟你玩纯属上贡。”另一个光头也附和道,悻悻地站起身,准备爬回上铺。
沈振南哈哈一笑,丝毫没有赢家的倨傲。
他抓起刚赢来的那几根品相不一的烟,像发糖果似的,每人扔回去一根:
“瞅你们那点出息!咱这就是闲着没事娱乐娱乐,没烟了跟老子开口要就行呗,至于吗?”
那几人接过烟,脸色顿时阴转晴,连连道谢。
这监狱里,香烟是硬通货,沈振南这一手,既立了威,也卖了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振南没理会他们的奉承,自顾自地又卷了一根新的,用的是上好的烟丝,明显比给其他人的要高几个档次。
他划燃火柴,深吸一口,满足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才缓缓吐出。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牢房,最后落在了靠门下铺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身上。
那人约莫二十六七岁,寸头,面容有些消瘦,但眉宇间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沉静。
从收监到现在,他一直躺在那儿,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只是不想与这个世界有任何交流。
“喂,哥们儿,”沈振南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那边,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邀请,“躺着多没劲,起来玩两把?”
那人眼皮都没动一下,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根本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