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的讲述在寂静的坟地里落下最后一个字。
他没有任何美化,将自己如何与混混冲突,金南枝如何为拦刀受伤,最终在混乱中殒命的经过,原原本本地摊开在金川面前。
金川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刚才的痛哭中流干了。
他又默默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口接一口地抽着,任由烟雾模糊了他刚毅的轮廓。
一根烟燃尽,他将烟头摁灭在泥土里,这才缓缓将目光重新投向江林。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江林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伸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那柄军刺。
然而,他并没有像江林预想的那样将利刃指向他。
只见金川手臂猛地发力,腰肢一拧,那柄军刺带着一股锐利的破空声,“噗”地一声,竟被他狠狠地投掷出去,精准无比地插在了旁边一块坚硬的青石上!
刀身深深嵌入石头,纹丝不动,显示出其主人惊人的腕力和精准度。
石头没有破裂,但军刺却已牢牢扎根其上,仿佛一个无声的誓言。
紧接着,更让江林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金川没有丝毫犹豫,面向江林,“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川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江林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弯腰想要扶起他。
金川却固执地跪着,不肯起身,他缓缓张开嘴,声音因为之前的痛哭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小林,你不用自责。其实……这些年,我姑姑她……也没什么朋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苦涩,“因为我们家那个情况,一直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全怪我那个不着调的姑父!像昨天那样有人上门要债、砸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而又带着一种深刻的悲哀,死死跪在地上,对着江林说道:
“我,不怪你,也不恨你。”
“你和我姑姑素未平生,只是因为在她店里买过几次东西,就愿意照顾她的生意。当有人上门欺负她的时候,你一个外人,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就凭这一点,我金川就该谢你!”
“我恨的是我姑父!恨他为什么烂赌成性!我多次劝姑姑离开他,可姑姑每次都只是摇头……她太傻了……”
“所以,不管最终是因为什么,我都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就算我今天回来了,身无分文,我连给姑姑买一副像样的棺材、让她体面入土的钱都拿不出来……”
江林听着这番话,心中百感交集,他扶着金川的胳膊,语气复杂:“川哥,可是……可是如果没有我强行出头,或许冲突不会升级,你姑姑她……”
“没有或许!” 金川坚定地打断了他,用力摇了摇头,眼神痛苦而清醒,“就算没有你,以我姑父那德行,以那些要债混混的狠辣,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我姑姑……她活得太累,太苦了……” 他顿了顿,看着江林的眼睛,郑重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谢谢。”
这两个字,沉重如山,包含了太多的理解和释然。
江林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用力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两人在坟前又默默站了一会儿,聊了些关于金南枝生前的琐事,气氛不再那么沉重。
随后,几人下了山。
江林带着金川,连同大德和天赐,找了一家干净的饭店,陪着金川吃饭、喝酒。没有过多的喧闹,只是默默地陪伴。
这顿酒,从下午一直喝到晚上十点。
金川话不多,只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仿佛想用酒精冲刷掉内心的悲伤。
他一个人足足喝了二十四瓶啤酒,脸色只是微微泛红,眼神却依旧清明,没有丝毫醉意,其酒量和身体素质可见一斑。
他点上一根烟,看着围坐在桌边的江林、大德和天赐,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带着温度的笑容,他轻声说道:“谢谢你们……今天,让我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天赐拍了拍他的肩膀,爽快地说道:“川哥,别客气!只要你愿意,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朋友!听说你是特种兵退下来的?牛逼啊!我以前也在部队待过,不过是普通的野战部队。有机会,咱俩可得好好切磋切磋!”
金川看着天赐真诚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那份融入的渴望和被人接纳的喜悦,清晰可见。
他非常喜欢这几个人带给他的这种感觉,直接、仗义,不带任何虚伪。
晚上十一点,江林给金川在附近一家不错的酒店开了个房间,将房卡递给他,叮嘱道:“川哥,今天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一觉。”
金川接过房卡,点了点头。
江林三人这才离开。
空荡的酒店房间里,只剩下金川一人。
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城市的灯火。姑姑走了,那个有着秦孝国的所谓的“家”,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因为那里没有了姑姑,就再也没有了家的意义。
今夜,他失去了最后的亲人,但似乎,又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新的、模糊的微光。
龙哥,这个直接导致金南枝死亡的罪魁祸首,自从昨晚仓皇逃窜后,就如同惊弓之鸟,一直躲藏在一处廉价、阴暗的出租屋内,连窗帘都不敢完全拉开。
房间里弥漫着烟味和恐惧的气息。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拿着手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外面警笛声偶尔划过,都让他心惊肉跳。他知道,大案队的人肯定正在全市搜捕他。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几乎崩溃,他再也忍不住,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略显不耐的男声:“喂?”
龙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压低声音说道:“哥!你得帮我!这次事情闹大了,大案队的人像疯了一样在找我!我……我可能被通缉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然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冷静:“慌什么!现在风口浪尖上,你给我老老实实躲着,哪都别去,什么人也别联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尽快安排,想办法让你先离开包t避避风头。在这之前,藏好你的尾巴,听见没?”
“听见了,哥!全靠你了!”龙哥连忙应道。
“嗯,等我消息。”男人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似乎不想与他多言。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龙哥稍微松了口气,但内心的恐惧并未消散。
他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光亮,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亡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