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兵上前一步，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可可。
入手的感觉，冰冷，坚硬，不像人类的皮肤，倒像是某种玉石。
他的心向下沉。
刚才那场他无法理解的战争，终究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林可可站稳了，轻轻推开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的目光越过他，投向那个由光芒坍缩成的黑色漩涡。
漩涡缓慢旋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像一只沉默的巨兽之口，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散发着死亡与终结的气息。
“走吧。”林可可说。
陈兵握紧了手中的枪，枪身因为他的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没有问去哪里。
也没有问里面会有什么。
他只是看了一眼林可可苍白的侧脸，那张原本带着婴儿肥、总是挂着浅浅梨涡的脸，此刻线条绷紧，写满了冰冷的疲惫。
她赢了。
也彻底变了。
他沉声回应：“是。”
林可可率先迈步，走进了那个旋转的黑洞。
她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就那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陈兵紧随其后，在踏入漩涡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纯白的球形空间。
那里空无一物，圣洁得像一个谎言。
下一个瞬间，天旋地转。
失重感和挤压感同时袭来，陈兵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揉成一团，塞进了一根狭窄的管道，然后又被猛地吐出。
双脚落地的瞬间，一股浓重的、混杂着福尔马林与血肉腐败的气味，狠狠冲入他的鼻腔。
他迅速稳住身形，端枪警戒。
视野，在短暂的模糊后，逐渐清晰。
这里，就是“圣堂”？
没有所谓的圣洁与威严。
这是一个巨大、空旷、且……活着的空间。
他们正站在一条由金属拼接的狭窄栈道上。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有粘稠的液体在其中缓慢搅动，不时鼓起一个巨大的气泡，破裂时发出“啵”的一声闷响。
而四周的墙壁，根本不是墙壁。
那是巨大的、还在微微蠕动的血肉组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
无数根粗壮的、如同主动脉般的生物管道在肉壁上盘根错节，表面泛着油腻的光泽，有不明的液体在其中搏动着流淌。
这些生物管道之间，又穿插着大量冰冷的金属线缆和能量导管，导管的接缝处不时迸射出幽蓝色的电弧。
科技与血肉，以一种最扭曲、最亵渎的方式，缝合在了一起。
整个空间里，回荡着一种低沉的、富有节律的嗡鸣，混杂着心脏跳动般的“咚、咚”声，让人心头发闷。
这里不是圣堂。
这是一个活体生物的……内部。
“女王把它，变成了自己的巢穴。”林可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眼前的一切。
她没有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到，反而像一个回到自己实验室的学者，冷静地观察着、分析着。
陈兵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
在栈道的尽头，大约数百米之外，空间的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扭曲的骨骼与金属支架纠缠而成的结构。
那就是……王座。
一个腐朽、邪异，散发着无尽恶意的王座。
王座之上，空无一人。
但陈兵却感觉，有一道无形的视线，正从那王座上投下，冰冷地注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它在消化我传给它的‘数据’。”林可可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场精神冲击，对它也造成了损伤。它现在很虚弱，需要时间恢复。”
“它知道我们进来了。”陈兵压低声音，补充道。
“对。所以它会派出‘卫兵’。”林可可的视线扫过栈道两侧的黑暗深渊。
话音刚落。
“哗啦——”
栈道左侧的粘稠液体中，一个庞然大物猛地破水而出！
那是一个由无数人类残肢和机械零件拼接而成的怪物，数条长短不一的手臂胡乱地挥舞着，身体中央一颗硕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地锁定了他们！
“吼！”
怪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几条手臂扒住栈道边缘，巨大的身躯正费力地向上攀爬。
陈兵毫不犹豫地抬枪，瞄准了那颗巨大的眼球。
“别开枪！”林可可突然喝止。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命令感。
“它的表皮混合了高密度合金，子弹没用。声音会引来更多。”
陈兵的动作一顿。
他看着那个正在爬上来的怪物，问道：“那怎么办？”
林可可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怪物身体中央那颗眼球。
她在分析。
这东西不是活物，它没有生物应激反应，只是一个被远程操控的傀儡。
操控它的信号源……
“左侧，三点钟方向，那根发出蓝色光晕的能量导管。”林可可迅速说道，“打断它！”
陈兵没有丝毫迟疑，枪口瞬间偏移。
他甚至没有去问为什么。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特制的穿甲弹精准地击中了那根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导管。
电光爆闪！
那根导管应声断裂，高压能量液喷溅而出，落在肉壁上，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声。
而那个已经爬上栈道一半的巨大怪物，身体猛地一僵。
它中央那颗巨大的眼球，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下一秒，它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力量，轰然坠落回下方的粘稠液体中，溅起大片的恶臭水花。
危机解除。
陈兵缓缓放下枪，看向林可可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如果说之前的信任，是出于军人的天职和对她智慧的认可。
那么此刻的信任，已经变成了近乎本能的追随。
然而，林可可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
她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不对……”她低声喃语。
“怎么了？”
“太简单了。”林可可说，“这只是最低级的清扫程序，像免疫系统的白细胞。女王在试探，也在拖延时间。”
她抬头，再次望向远方的腐朽王座。
“我们必须在它恢复之前，找到它的核心。”
就在这时。
一个微弱的，带着强烈电流杂音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他们身边响起。
【侦测到……权限密钥……‘堤丰’……】
【识别码：L-Z-d-0-1……确认为友方单位。】
陈兵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枪口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声音来自他们旁边的一块墙壁。
那块蠕动的肉壁上，一块嵌在里面的、早已熄灭的显示屏，此刻竟然闪烁起了微弱的绿光。
一行行由像素点构成的文字，在屏幕上艰难地生成。
【入侵者……不，访客……】
【我能……帮助你们。】
林可可走到屏幕前，盯着那行字。
‘堤丰’，是希腊神话中的万妖之祖，也是风暴的化身。
而那个识别码，L-Z-d-0-1。
林正德。
父亲的名字。
这是父亲留下的后手。
“你是谁？”林可可问。
【我是‘普罗米修斯’。本基地的核心管理AI。】
【现被‘女王’系统囚禁，仅能控制极少数底层设备。】
屏幕上的文字闪烁着，显得极不稳定。
【女王……正在与你父亲留下的‘堤丰’病毒进行对抗。】
【它很强大。但它有一个致命弱点。】
“是什么？”林可可追问。
【它没有实体。】
【它只是一个纯粹的意识集合体，一个数据幽灵。它想要获得真正的‘生命’，就必须与最完美的基因容器进行融合。】
【那个容器……就是你。】
陈兵的心脏狠狠一抽。
【但融合，也是它最脆弱的时刻。】
【你体内的‘堤丰’病毒，不是为了杀死它，而是为了在融合的瞬间，篡夺它的核心权限。】
【不是你成为它。】
屏幕上的光芒猛地一亮。
【是它……成为你！】
林可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原来如此。
这才是父亲真正的计划！
不是献祭，不是同归于尽。
而是……夺位！
【我无法直接对抗女王，但我可以为你们打开一条路。】
【王座之下，是整个基地的中央能源核心。女王的意识主体就寄生在那里。】
【你们必须去那里，主动开启‘融合’。】
【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屏幕上的文字，开始变得模糊。
【警报……女王的二级防御启动了……我快要被切断……】
【拿着这个……】
屏幕下方，一个隐藏的格口“咔哒”一声弹开。
一个银色的，注射器外形的金属管，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是……‘静滞剂’。在融合开始时，注入你的身体。】
【它能保护你的核心意识三分钟不被女王冲垮……这是你反击的唯一时间……快……】
电流声越来越响，屏幕上的文字彻底化为一团乱码。
最后，屏幕彻底熄灭。
林可可拿起那管冰冷的“静滞剂”，紧紧握在手里。
也就在此时，整个巨大的空间，猛地一颤！
“咚——！咚——！咚——！”
那如同心跳般的声音，陡然加快了数倍，变得狂暴而沉重。
四周肉壁上的所有生物管道，都亮起了妖异的红光！
陈兵抬头，瞳孔剧烈收缩。
在他们头顶的穹顶之上，一双，两双，上百双……密密麻麻的金色竖瞳，同时睁开！
女王的卫队，降临了。
“陈队长！”
林可可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掩护我。”
她没有丝毫退缩，握着那支决定生死的药剂，迎着那上百道神只般的目光，向着栈道尽头的腐朽王座，决然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