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魂散去的最后一刻,一股自由的感觉从隐的心中传来。
是啊,天空没有出现任何光亮,他的师父,那个受人尊敬的真神,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为了他再临人间……
无数过往从隐的眼前掠过。
他看到东临国的第三任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用密法将他的半颗心封印起来的画面,看到了老皇帝为了杀掉对他皇位有威胁的皇弟,而强迫自己屠戮整个村落的场景。
他看到自己控制一具具尸体,只为帮助皇帝寻找生辰八字相合的人,从而获得自己的那半颗心脏。
看到自己利用槿风完成了复仇,却又被奸人背叛。
看到了为了缓解自己的反噬而屠杀他国百姓,以及在万魂噬血阵中骨肉剥离而后再生时痛苦的自己……
自己这一生,可真是可怜、可笑又可恨啊……
但后来,他又看到了梦君的样子。
梦君的笑容,梦君带来的桃花酥,梦君送他的生辰礼,梦君为他演奏的歌曲……
或许,死在梦君手里,也挺好的。
只是,自己今天又做了一件错事……
对不起啊,梦君,又伤了你的爱人……
恍惚间,隐感觉自己好像用了一个“又”。
为什么是又呢?
时间似是不够了,他到最后也没想明白……
看着手中的灵魂散去,梦君跌坐在地上。
他的身体似乎无法承受这么强悍的力量,梦君感觉到自己的嗅觉、听觉、视觉渐渐离他远去。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但是渐渐的,他听不清了。
梦君感到有点疲惫,他从地上捡起那两枚戒指,将一枚带在自己手上,一枚带在槿风的手上。
看着二人紧握的双手,梦君咧开嘴唇。他低下头,笑着吻了吻槿风沾满鲜血的嘴唇。
他说,梦君,生辰快乐。生辰,快乐。
梦君看不见了,只能感到泪水从他的脸颊划过。
“我不快乐。槿风,我不快乐……你醒过来,我便快乐了。槿风,求你……求你……哄哄我,好不好?我好疼啊……”说着,他昏了过去。
远处,嗅到空气中血腥气息的阮安飞快的奔过来。
他那该死的马车夫在情急之下不小心撞了个孩子,阮安只得望着飞快离开的梦君,为那马车夫收拾烂摊子。
郁离院前,阮安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公子与槿风,他边跑边喊着二人的名字,却没收到任何回应。
跑到梦君面前,阮安发现梦君的生命力在飞速的流失。他立马将法力输送到梦君的体内,却仍弥补不上生机流失的速度。
看着梦君的身形快速萧条下去,阮安背后红光闪过,九条巨大的赤红尾巴浮现。
而后,阮安手中凝结出一把刀刃,狠狠地砍向自己的一条尾巴。疼痛从尾部传来,飞速席卷了阮安的全身。
阮安咽下口中的鲜血,念动咒法,将尾巴中的力量输送进梦君的体内……
终于,梦君的生机得以稳定。
皇宫中,新帝与侍女在寝宫中颠倒凤鸾。
因此,他也并没有发现,被自己随手放在桌上的木盒子,无声碎裂,其中半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停止跳动,化作粉末,灰飞烟灭。
……
梦君是在一辆马车上醒来的。
甫一睁眼,他就看到了一个长着一双狐狸眼的男孩惊喜的望着他。
梦君听他说,自己是他的公子,阮安是他的名字,而他们正在往如今具有强大国力的南青国驶去。
不知为何,梦君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悦,他对阮安说,自己并不想去南青国。
当阮安问他以后想去干什么时,他望向马车外的天空,喃喃道:“或许,我更想游遍天下山水。”
听到此话,阮安虽沉默一瞬,却也尊重了他的决定。
“阮安,为何我有些许看不清你,也听不清你讲话?”
“那是因为公子曾生了一场大病。”
“原来如此……阮安,你可知我手上的这枚玉戒从何而来?”
“……那是公子的一个朋友送给公子的。”
“我的朋友吗?”
“嗯。”
“未来我可还能遇见他?”
“……我不知。”
“或许可以吧?不知为何,我这里总告诉我,有人在某个地方等我。”说着,梦君用带着玉戒的手,抚上自己的心脏。
“嗯。公子一定会见到他的。”
“我曾会弹这古琴?”
“公子非常在行,您的琴艺受到很多人的喜爱。”
“是吗?”梦君放下手中的古琴,转而拿起古琴旁的洞箫,“那这个呢?你可会吹奏这洞箫?”
“……我不会。”阮安默默低下头。
“……没事啦。就是我看到这洞箫,总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梦君将洞箫放在腿上,又望向窗外,“阮安,总感觉,我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公子,我们先去青绵山吧?传闻那儿很美。”
“好。就去那儿吧。”
……
往后的三年,梦君与阮安走遍了天下的名山大川,看遍了世间奇景。
只是,这三年里,梦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阮安的神情却一天比一天焦虑。
“安安,不用找啦。也不用给我输送法力啦。”梦君躺在昆仑山顶的竹椅上,浅浅说道,“而且,小狐狸的样子很适合你,就是少了一条尾巴,很疼吧……”
“公子……”
“安安,这三年里,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我都与你一起看过啦。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这玉戒和这洞箫的主人。”
梦君看着晨阳终于撕裂黑暗,照亮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安安,我好像记起来了什么……今天,似乎是我的生辰。”
“公子,生辰快……”
未等阮安说完,梦君便打断了他,“你说,春天是不是快来了?”
“是啊,山下的树都开始长叶子了。”
“真好啊……安安,帮我把琴取来吧!我想再弹一曲。”
“嗯。”阮安将古琴放到梦君腿上,将洞箫放到他的身边。
梦君抚起了琴,琴声悠悠,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只是那旋律似是少了一半,就仿佛这原本是一曲二重奏。
一曲毕,梦君将古琴放到一旁,轻轻道:“安安,你知道吗?我曾经从未听到过这曲子,但它好像刻在我的脑子里一样,不管我想到什么,手中弹出的,都只有它……这是一首二重奏。”
见阮安没有回应,梦君又笑着,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想,或许是我与这洞箫的主人一同创作的吧……”
梦君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最后,似乎要飘散在风里。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阮安说了什么,自己又好像回应了什么。
“公子,如果有机会,能让你与这洞箫的主人相逢。即使前路危险重重,你愿意去吗?”
“嗯,我愿意……”
随后,昆仑山顶红光一现,原本在那儿的人儿悄然转变。
一个白衣男子闭着眼睛,躺在竹椅上,一只缺了一条尾巴的九尾狐蜷缩在他的脚边。
而白衣男子的身上,一把古琴与一柄洞箫相交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空中似乎又响起了那不知名的曲子。而不一样的是,山谷间,似是有沉寂的箫声,与那琴声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