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过家常,时候尚早,离晚膳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林氏怕韩相宜一路舟车劳顿身子受不得累,赶忙起身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沛儿,娘陪你回房休息一会儿罢。”
韩相宜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婉转:“好,女儿都听娘的。”
对于威远侯府这座宅邸,韩相宜其实并不太熟悉。
尽管脑海中隐隐约约地记得一些府中的布局,但那些记忆已经非常遥远又模糊不清,毕竟这一世的自己此时离家有两年之久。
回到这一世后,承袭的记忆里,她脑海深处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婚后在谢府那些黯淡无光、痛苦不堪的日子。
以及和谢道存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惺惺相惜。
林氏紧紧地握着韩相宜的手,带着她在侯府中慢慢穿梭前行。
侯府虽是以武立家,府内的布置却丝毫不见粗犷,反而处处透着雅致。
从正堂里出来是一条蜿蜒宽敞的回廊,一座座小巧玲珑、精致秀美的亭台楼阁散布其间,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幽静而迷人,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溪流声和栩栩如生的假山交相辉映,可谓是步步皆景,低调与大气完美融合。
不久,林氏领着韩相宜在一座院落前驻足,这便是韩相宜自己的院落——馥锦院,院门上的匾额还是韩正清亲自挥毫泼墨所题。
“沛儿,你有两年时间没回来了,这次你归来娘特意将你的闺房重新装点了一下,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
林氏的语调中流露出一丝忐忑和期许,平日在下人面前雷厉风行的侯府夫人,此刻罕见地流露出紧张之色。
韩相宜闻言,握住林氏的手,柔声安慰她:“娘,您精心布置的房间,女儿怎会不喜欢?”
林氏心中欢喜,脸上洋溢着欣喜之色:“好!那咱们赶快进去瞧瞧吧。”
转头,她吩咐身后的素锦和素绣二人上前推开馥锦院的院门。
随着两扇厚重的院门缓缓打开,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韩相宜不禁深吸一口气,面露惊喜之色:“娘,这股幽香好生特别,莫不是院子里种了腊梅?”
林氏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慈爱与温柔,轻声说道:“是腊梅没错,娘知晓你对腊梅情有独钟,去年特意寻来几株树苗种下,今年寒冬腊月时这些腊梅都竞相绽放了。”
说罢,林氏牵起韩相宜的手一同走进院子。
韩相宜一边走一边想到,前世今生这东西真是玄不可言,腊梅是这一世的自己所爱之花,也是她原本就所爱之花。
推开院门,整座院落的布局展现在眼前。
只见西面是一排盛开的腊梅,淡雅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感到心旷神怡,不远处的花圃里种着各色各样的花卉,东南墙角则辟了一口小池塘,池水波纹潋滟,在院门驻足,但觉清风阵阵,花香盈盈。
再往前走几步,便是韩相宜的厢房。
林氏很细心,在韩相宜回来前,特意问了母家女儿这几年的喜好,布置房间时一切以韩相宜的偏好为主。
房间内的装饰简约而不失优雅,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卷,窗边摆放着一盆盛开的鲜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和韩相宜一起走进房间后,林氏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喜的神情,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氏笑盈盈地说道:“沛儿,累了吧,先换身衣裳躺床上睡会儿吧,晚膳还要等一会儿呢,娘已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说着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补充道:“对了,你贤如妹妹一直念叨着你,就等你回来呢,说不定明天便来找你玩了。”
听到林氏的话,韩相宜心中不禁一动。
哦?韩贤如要来找她玩耍?
她倒是有些期待了。
她正想会会这位直接导致自己悲剧人生的主人公之一呢。
韩贤如心机深沉、阴险恶毒,费尽心思如愿以偿进了镇国公府后,非但没有就此罢休,反而变本加厉地欺凌和压迫韩相宜。
谢永泱宠妾灭妻,镇国公府一开始还会装模作样地为韩相宜主持公道,敲打谢永泱不要太过分。
但在韩贤如怀了身孕之后,国公府的心彻底偏向了韩贤如。
都是韩家的女儿,韩清正和林氏便是想为韩相宜讨回公道,也无从下手。
时间一久,谢永泱宠溺妾室、欺压正妻之事逐渐传播开来,京城可谓无人不晓。
这事最终传到了皇上的耳中,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皇上竟然不仅没有怪罪谢永泱,反而提拔了韩清杰的官职,似乎是默认了谢永泱的所作所为。
直到此时,韩清正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早已对他心存忌惮。
至于皇上为什么要打压他,韩清正略加思索便知晓。
前朝重文轻武,大越吸取前朝教训,推崇文武平等,导致建朝初期武官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发展到本朝,武官数量已隐隐超过文官。
本朝开国皇帝便是武将出身,其后代子孙也多尚武,因此朝中逐渐形成了以武将为主导的政治格局。
可这种局面却令一些文人感到不满,他们认为武官们过于跋扈,不懂得礼仪和文化,因此对武官们产生了反感和抵触情绪。
要想文武和谐,必须挫挫武官们的势头,权衡一番后威远侯府首当其冲。
威远侯府发展到韩清正这一代,子嗣凋零,人才稀少,其实已经开始有没落的迹象。
韩清正从武,庶弟韩清杰却是从文,提拔韩清杰远比革去韩清正的职位更具侮辱性,毕竟庶弟与嫡兄在朝堂上平起平坐的情况在大越朝是从未有过的。
韩家一时间成为京城最大的谈资,此前与韩清正交好的官员在此之后都对他避之不及。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韩贤如诞下镇国公府嫡长孙的长子后,韩清杰似乎是有了底气,吵着闹着从侯府分了家,自立门户。
尔后没多久,韩清杰公然上奏,指控韩清正暗中招兵买马,疑似怀有谋反之心。
皇帝闻讯震怒,不加详查便下令革除韩清正父子官职,抄没侯府家产,并将侯府上下二百余人流放至荒凉的巴蜀之地。
韩清杰因上奏有功,不仅未受牵连,反而获封伯爷爵位,权势更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韩清正铁骨铮铮,向来光明磊落,自然受不了这般屈辱,最终以死明志,自缢而亡。
林氏原想追随夫君共赴黄泉,韩景彦以韩煊为由,再三劝慰才使她打消了死念,勉强支撑。可是巴蜀毕竟是荒僻险恶之地,林氏心中郁结难解,流放未及十日,便因心疾发作,撒手人寰。
至此,韩家仅剩韩景彦、徐念婉夫妇,以及年幼的韩煊。
韩家五代之内不得入仕,韩煊的前途也因此蒙上阴影,命运似乎已成定局。
而此时,距离韩相宜香消玉殒,才堪堪过去半月。
梦中陈少清的那个回眸,便是在得知韩相宜的死讯后,露出的悲情而绝望的回眸。
往事流转在脑海,韩相宜的心像是被紧紧揪住,她稳住神态,轻声回答道:“好呀,我也很想念贤如妹妹呢。”
“好了,赶紧去休息一会吧。”
听着女儿轻柔的声音,林氏怜爱地摸了摸韩相宜的秀发,目光如水般温柔。
-
大理寺内。
寺丞陈愚任捧着厚厚的一摞卷宗,在大门外踱来踱去。
屋中的人正是大理寺卿谢道存,这位大人以雷厉风行着称,处理案件从不手软,深得皇帝的信任和器重,可谓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陈愚任出了一手心的汗,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只见罗长青从门外走进来。
“罗大人,罗大人!”陈愚任眼睛一亮,救命恩人来了!
今日巧了,寺内只有他一人值班,谢道存又在此时点名要了一些卷宗,只有他能来送,这是他头一次面见谢道存,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
“陈大人。”罗长青走到陈愚任面前,陈愚任立马把自己怀里的卷宗递给他。
“这是谢大人要的卷宗,罗大人替我带进去吧,我还有一些记录要整理。”
罗长青还以为什么事,瞧见陈愚任略微狼狈的模样,猜出他是不敢面见大人,爽快地接过卷宗:“没问题,陈大人。”
罗长青敲了门,片刻后屋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恭敬地将卷宗放在书案上,罗长青向后退了半步:“大人,这是您要的卷宗。”
谢道存正在核查案子,手中朱笔未停,淡淡嗯了一声,余光瞥见罗长青在原地站着未走,知晓他是有事禀告。
问他:“何事?”
罗长青说明自己的来意:“启禀大人,酉时左右,齐王约见了杜崇。”
谢道存朱笔一顿,有些意外,“可有听见他们聊了些什么?”
罗长青摇摇头,“杜崇在门外派了重兵把守,属下当时不敢打草惊蛇,并未上前,未曾听见什么。”
谢道存心里有了较量,“无妨。”
“下去吧。”
罗长青离开后,谢道存继续埋头审阅案卷,室内一片寂静,忽然,房梁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像是夜猫踩踏瓦片的动静。
谢道存头也不抬,沉声道:下来。
倏地一道黑色身影从房梁一跃而下,来人身穿黑色夜行衣,头戴黑色面罩,全副武装,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锐利无比的眼睛。
“参见殿下。”春辰单膝跪地,利落行礼后,直接禀告来意。
“启禀殿下,酉时左右齐王约见杜崇,询问杜崇可有应对之策,杜崇一口咬定陛下不会下重罪,要齐王放心。”
听罢,谢道存眼中寒光一闪,唇边浮起讥诮的弧度:“乌合之众。”
“殿下,属下可要……”
“不必。”谢道存抬手打断,“已成定局之事,不必再耗费精力。”
他略一沉吟,指尖轻叩案几:“继续盯紧杜崇的一举一动。”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