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的沉寂,并未带来长久的安宁。那场深海的殊死搏杀,如同在历史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表面愈合,内里却埋下了难以祛除的隐痛。祁同伟的“协调办”权限在战后被进一步扩大,几乎成为一个独立于传统体系之外的“安全中枢”,直接对最高决策层负责。他拥有了更大的权力,也背负了更沉重的枷锁。
一年后,京都的秋意已深。祁同伟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恢复了往日节奏的城市。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肩头的将星上折射出冷硬的光泽。他的鬓角已然全白,眼神比以往更加深邃,也更加疲惫。
“星火”系统完成了第七次迭代,监控范围从物理世界、网络空间,扩展到了更抽象的社会情绪、思潮波动乃至全球资本的非理性流动。徐斌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战略安全智能”领域权威,但他和祁同伟都知道,“星火”看得越远,照出的未知黑暗也就越多。
“捕食者”和“神谕”如同彻底蒸发,再未有任何直接动作。但祁同伟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终结。对手像最高明的猎手,在遭受重创后,选择了更深、更彻底的潜伏。他们在等待,等待下一个漏洞,或者……在准备一种全新的、他们尚无法理解的打击方式。
陈瑾的身体大不如前,但他依旧守着他的“听雨轩”,只是更多时候是在指导几个精心挑选的年轻人,将他那套从故纸堆和人情世故中提炼情报的本事传承下去。侯亮平则在一片赞誉中,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急流勇退,调任某重点大学的法学院院长,专注于培养下一代法律人才。只有祁同伟知道,侯亮平并非逃避,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他心中的准则,或许,也是在为未来某个时刻储备力量。
平静,是暴风雨之间短暂的喘息。
打破喘息的,是一粒来自星海的“尘埃”。
一颗隶属于“虹穹”系统、负责监测近地空间碎片的环境感知卫星,在例行扫描时,捕捉到一段极其短暂、频率奇特的非自然电磁信号。信号源并非来自任何已知的国家或商业航天器,而是一块编号为“2024-ALp”的、直径不足三米的小行星碎片。这块碎片正处于一个高度不稳定的轨道上,预计将在七十二小时后坠入地球大气层,并在摩擦中彻底烧毁。
信号本身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持续时间不到零点一秒。但“星火”系统内置的、基于“归墟”事件数据训练的威胁预测模型,却将其标记为“极高异常度”。
“信号结构无法解析,不属于任何已知的通讯或探测协议。”徐斌向祁同伟汇报时,眉头紧锁,“它更像是一种……标识,或者……确认信号。而且,信号发射的时机,恰好是这块碎片被木星引力轻微扰动,改变轨道,指向地球之后。”
“指向地球之后?”祁同伟捕捉到了关键点,“你的意思是,这块碎片……是被人为‘引导’到这条坠地轨道上的?而这个信号,是某种……‘到货通知’?”
这个推测大胆得近乎荒谬。操控一块小型天体碎片?这需要何等精密的计算和远超当前人类水平的空间推进技术?
“无法证实,但模型评估,存在这种可能性,且威胁等级极高。”徐斌调出了“2024-ALp”的详细资料,“更奇怪的是,我们对这块碎片的光谱分析显示,其物质构成非常……普通,就是常见的硅酸盐和金属混合物,没有任何异常能量反应。”
一块普通的石头,一个诡异的信号,一条被精确计算的毁灭轨道。
祁同伟感到了熟悉的不安。这种看似无意义、却又处处透着精密的风格,像极了“神谕”的手笔,但又似乎……有所不同。
“能拦截吗?”祁同伟问。
“来不及了。它的轨道和速度,我们现有的拦截手段无法在它坠入大气层前有效摧毁或捕获。而且,它体积太小,在大气层中基本会烧蚀殆尽,理论上不会对地面构成威胁。”徐斌回答。
一块注定毁灭的石头,发送一个无法解读的信号……目的是什么?
“加强对这块碎片的全程监测,动用所有可用手段,记录它坠入大气层前后的所有数据,一丝一毫的异常都不能放过!”祁同伟下令,“同时,提高全球范围内,尤其是我国境内的所有高精度观测站、生物实验室、地质监测点的警戒级别。我怀疑,这块石头……只是个信使。”
命令被迅速执行。“虹穹”系统的数十颗卫星调整了姿态,各种地面和空间望远镜对准了“2024-ALp”的预定坠落路径——南太平洋某片无人海域。
七十二小时后,碎片如期而至。它拖着耀眼的尾焰,划过南半球的夜空,如同一次绚丽的流星雨,最终在距离海面数十公里的高空彻底解体、气化,未留下任何可见残骸。
监测数据源源不断传回“星火”中心。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高温、解体、烧蚀……符合所有物理学预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虚惊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引起了分析员的注意。
在碎片彻底解体前的一刹那,某个位于南极点的、主要用于监测宇宙背景辐射的射电望远镜,接收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频率与之前那个标识信号完全一致的**增强反馈信号**!这个信号并非来自碎片本身,而是仿佛……碎片在解体的瞬间,像一面镜子,将某种来自更深空、一直持续照射着它的、人类无法感知的基准信号,短暂地反射和增强了!
那不是“到货通知”,那是……**校准确认**!
仿佛有一个隐藏在深空的“灯塔”,一直在向地球方向发射着某种基准波,而这块被精确引导坠落的碎片,就像一枚被扔进湖面的石子,通过其坠毁过程的特定物理变化(也许是解体时金属汽化的特定光谱?),短暂地验证了这束基准波到达地球的“状态”!
“他们在……校准什么?”徐斌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悚。
祁同伟看着屏幕上那个转瞬即逝的增强信号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想起了“归墟”,那个需要庞大能量和精确控制的深海装置。“捕食者”对“精度”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查!这束基准信号的来源!哪怕把全天都翻过来,也要找到它!”祁同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技术团队开始了疯狂的计算和溯源。这束信号极其微弱,且似乎具有某种规避常规探测的特性。数小时不眠不休的努力后,他们终于将信号源锁定在了银河系中心方向,一个非常接近银河系中心巨大黑洞“人马座A*”的、没有任何已知恒星或天体的**虚空区域**!
那里,理论上,不应该有任何东西能发出如此规律的信号!
除非……那里存在着某种人类现有科技无法理解的、非自然的天体或者……**构造物**!
这个发现,让整个“星火”中心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捕食者”的触角,可能早已伸出了地球,伸向了星辰大海!那块碎片,那个信号,根本不是针对某次具体攻击的预兆,而是一次例行的、跨越了以光年计距离的……**系统维护检查**!
他们就像生活在鱼缸里的鱼,刚刚才发现,一直以为的“自然”环境,其实是被某个看不见的存在精心维护着的。而这次检查,或许是因为“归墟”的掉线,才引起了“管理员”的注意。
“我们……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对手的维度和规模。”徐斌的声音干涩。
祁同伟没有回答。他走到巨大的星图前,看着那个位于银河中心的、代表着未知信号源的标记。一股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和危机感,包裹了他。
与“捕食者”的战争,舞台远比想象中更加辽阔。地球,可能只是棋盘一角。
他按下通讯键,接通了那个直通最高层的保密线路。他知道,这次汇报的内容,将再次颠覆所有人的认知。
“首长,我是祁同伟。我们有理由相信,‘捕食者’并非地球本土势力。其活动范围和技术能力,可能……覆盖星际。”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星图上那片深邃的虚空,缓缓说道:
“请求授权,启动‘远航’计划前期研究。我们需要……能走向深空的眼睛和手臂。”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传来首长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
“论证报告,尽快报来。”
通讯结束。
祁同伟依旧站在星图前。窗外的京都华灯初上,一片盛世安宁。
但他知道,在这安宁之下,一场关乎人类文明是继续作为“鱼缸里的观赏鱼”,还是奋力跃出水面、看清主宰者真面目的、更加恢弘而残酷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天局未终,棋盘已扩至星海。
而这一次,他手中的棋子,还太过渺小。
他轻轻触摸着星图上那片冰冷的虚空,低语道:
“无论你们是什么……这一次,我们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