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傍晚,陆砚深亲自开车,载着沈星澜驶向位于城西半山的陆家老宅。暮色四合,盘山公路两侧的树木在车灯照射下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车内很安静,沈星澜穿着昨日陆砚深陪她挑选的一条浅杏色及膝连衣裙,款式简约大方,剪裁优雅,衬得她气质愈发沉静。颈间的星辰项链在渐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内敛的光芒。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特训”的重点。
陆砚深空出一只手,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记住,你是沈星澜。”他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星澜侧头看他,他专注开车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轮廓分明,冷硬中透着她熟悉的温柔。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点了点头:“嗯。”
车子驶入那座气势恢宏却也压抑感十足的老宅。铁艺大门缓缓开启,如同巨兽张开了口。管家早已恭敬等候,引着他们穿过幽深曲折的廊道,走向灯火通明的主厅。
主厅内,气氛庄重。陆承宗与苏宛音端坐主位,两侧还坐着几位上次在议事厅见过的叔公,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进门的两人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不易察觉的压力。
“父亲,母亲,各位叔公。”陆砚深神色如常,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他牵着沈星澜的手,力道坚定,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沈星澜跟着他,微微躬身行礼,姿态优雅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伯父,伯母,各位叔公,晚上好。”声音清越,不显谄媚,也不失礼数。
苏宛音的目光最先落在沈星澜身上,从她得体的衣着,到颈间那条看似简单实则价值不菲、设计独特的项链,再到她沉静无波的眼神,细细打量了一番。她脸上露出标准的、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星澜来了,快坐吧。到了这里,不必太拘束。”话语客气,但那句“不必太拘束”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规训。
佣人上前奉茶。寒暄了几句天气和旅途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沈星澜。
一位叔公率先开口,依旧是那副关切的口吻:“星澜,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意大利?是为了星辉的业务?”
来了。沈星澜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对方,目光平静:“是的,叔公。是为了处理一些外祖父留下的私人手稿和线索,与一位已故意大利工匠的传承有关,属于学术追溯的范围。”她避重就轻,没有提及“映射卷”和“北极星”,将行程定性为纯粹的学术行为,堵住了对方后续可能关于“风险”的追问。
“哦?学术追溯。”苏宛音轻轻搅动着杯中的红茶,语气柔和,“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不过,星澜啊,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是砚深的未婚妻,将来更是陆家的媳妇。这抛头露面、远赴海外的事情,还是要多注意影响和安全。毕竟,你的安危,也牵动着砚深和整个陆家。”她的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暗示沈星澜应该收敛锋芒,减少独立行动,更依附于陆家和她儿子的羽翼之下。
沈星澜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谢谢伯母关心。我会注意安全的。只是,星辉博物馆是外祖父毕生心血,其中的学术研究和文化遗产梳理,是我无法推卸的责任。我相信,真正的伴侣,是彼此支持对方追逐理想和责任,而不是让对方为自己放弃什么。砚深他一直很理解和支持我的工作。”她再次将陆砚深拉入同一阵营,强调了彼此独立又相互支持的关系。
陆砚深适时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星澜的专业和能力,是我非常欣赏的部分。陆氏未来的发展,也需要更多元化的视野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支撑。她的工作,与陆氏并不冲突,反而是有益的补充。”他直接肯定了沈星澜的价值,将她的“事业”提升到了对陆氏“有益补充”的高度。
陆承宗一直沉默地听着,此时才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了沈星澜一眼,又看向自己儿子,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但这沉默,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默许。
几位叔公见陆砚深态度如此鲜明,陆承宗也未明确反对,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暂时收敛了锋芒。
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涌的氛围中进行。沈星澜举止得体,用餐礼仪无可挑剔,应对各方看似随意实则机锋暗藏的问话,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言辞清晰,逻辑缜密,既维护了自身立场,也未给任何人留下攻击的把柄。她甚至能在一位叔公提及某件海外回流文物时,精准地说出其年代、特点和市场价值,展现了扎实的专业功底,让在座几位浸淫商场多年的长辈,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与欣赏。
就在晚餐接近尾声,沈星澜以为这场“鸿门宴”即将平稳度过时,管家进来,在苏宛音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宛音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敬意的笑容,对众人道:“母亲听说砚深带了星澜回来,想见见。”
陆家祖母?!
沈星澜心中微动。这位陆家真正的定海神针,常年静养在老宅最深处的院落,深居简出,连家族重要会议都极少露面。陆砚深之前给她的家族关系图里,对这位祖母的描述也仅是“眼光毒辣,心思通透,不轻易表态,但一言九鼎”。她的突然召见,是福是祸?
陆砚深也微微蹙眉,显然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恢复平静,握住沈星澜的手,低声道:“祖母想见你,我们去。”
两人告退席间众人,跟着管家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更为幽静、古意盎然的院落。院内种满了翠竹,夜风拂过,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一位穿着深紫色传统旗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一盏青灯,看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她看起来年事已高,面容布满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她便是陆家祖母,柳如蕙。
“祖母。”陆砚深上前,恭敬地唤道。
沈星澜也跟着行礼:“祖母。”
柳如蕙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孙子身上,带着慈爱,随即缓缓移向沈星澜。那目光不像苏宛音那般带着挑剔的审视,也不像几位叔公那般充满算计,而是一种平静的、深入的打量,仿佛在鉴赏一件流传有序的古物。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星澜,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沈星澜没有闪躲,坦然迎接着她的目光,身体站得笔直,眼神清正。
许久,柳如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年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外祖父……是沈怀安?”
沈星澜心中一惊,没想到祖母会突然提起外祖父的名字。她恭敬回答:“是。”
“很多年前,在一次私人鉴赏会上,见过他一面。”柳如蕙目光似乎飘远了些,带着回忆,“是个有风骨、有真才实学的人,就是脾气倔了点,不懂变通。”她评价得毫不客气,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她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沈星澜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你很像他。眼神里有他那种……认准了就不回头的劲儿。”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星澜颈间的星辰项链,又看了看陆砚深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砚深这孩子,从小心思重,什么都憋在心里,像他那个爹。”柳如蕙语气没什么起伏,却一针见血,“他能把你带到我这老婆子面前,护得这么紧,不容易。”
她朝沈星澜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沈星澜依言上前几步。
柳如蕙从身旁的小几上,拿起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小盒,递给沈星澜:“第一次见面,这个拿着。”
沈星澜双手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
“打开看看。”
沈星澜依言打开。盒内红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通体翠绿、水头极足的翡翠平安扣,色泽均匀,莹润无瑕,是顶级的帝王绿翡翠。更重要的是,这枚平安扣的造型、大小,竟与她母亲留给她的那枚和田玉平安扣,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材质不同。
她猛地抬头,看向柳如蕙,眼中难掩震惊。
柳如蕙看着她,清亮的眼中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睿智和淡淡的温情:“这枚扣子,和我当年嫁入陆家时,我母亲给我的一样。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个念想,图个平安顺遂。”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沈星澜颈间,“旧的碎了,就戴新的。人往前看,路才能走得稳。”
她这话,一语双关。既指平安扣,更指沈星澜与陆砚深的关系,鼓励她放下过去(破碎的旧扣,以及最初带有交易性质的婚姻),珍惜现在,展望未来。
这份礼物,这份话,其意义远超礼物本身。这代表着陆家这位最具威望的长辈,对她身份的认可,对她与陆砚深关系的祝福,更是一种无声的庇护。
沈星澜心中巨震,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她紧紧握住那枚温润的翡翠平安扣,深深鞠躬:“谢谢祖母!”
陆砚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感。他知道,祖母的这份认可,比父亲母亲的默许,比搞定十个叔公都更有分量。
柳如蕙摆了摆手,重新拿起那本线装书,语气恢复了平淡:“去吧,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别陪我这老婆子耗着了。”
从祖母的院落出来,夜风带着竹叶的清香。沈星澜握着手中那枚沉甸甸的翡翠平安扣,感觉像是握住了一道护身符。
陆砚深牵起她的手,指尖与她紧紧相扣。
“看来,”他低头看着她,眼底是释然与骄傲交织的柔光,“我们通过了最难的关卡。”
沈星澜回望他,清冷的眼眸在月色下亮得惊人。她将翡翠平安扣小心收好,用力回握他的手。
陆家祖母的珍贵认可,如同定海神针,为他们刚刚启航的“真心”之旅,扫清了来自家族内部最大的潜在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