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曲阜,孔府。
往日里车马盈门、士子云集的景象早已不见,朱漆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唯有门前那对历经风雨的石狮,依旧沉默地彰显着千年圣裔的余威。自“天枢文会”之后,朝廷虽未明令责罚,但那场思想风暴所带来的冲击,以及后续狄仁杰主导的、针对孔氏田产及地方势力的清查,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套在了这座府邸之上。孔家当代家主称病不出,族中核心人物亦深居简出,整个孔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沉寂之中,仿佛一头受伤的巨兽,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夜色深沉,府内最深处的书房却依旧亮着灯。孔颖达(当代家主之侄,文会上曾受诘难)独自对灯枯坐,面前摊开的并非经书,而是一卷空白的宣纸。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晦暗不明,眼神中交织着不甘、愤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虑。家族的声誉受损,地方势力被削弱,朝堂影响力大不如前,这一切都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就在万籁俱寂之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扑棱”声。孔颖达心神一动,警惕地起身,推开一丝窗缝。一只通体灰黑、毫不起眼的信鸽,正安静地落在窗台之上,爪上系着一枚细小的竹管。
他迅速将信鸽取下,解下竹管,关紧窗户。回到灯下,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管内的薄绢。上面没有署名,只有寥寥数语,用的却是极其隐晦的暗语,但核心意思清晰可辨:“北风将起,雪落之时,便是利剑出鞘之机。彼时,可引《春秋》‘尊王攘夷’之微言,斥‘阴阳颠倒’之祸,为天下正名,为往圣继绝学。时机稍纵,望君慎择。”
孔颖达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封密信,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有强大的外力(很可能与北方的突厥、甚至更复杂的势力有关)即将对武周动手,而他们需要孔家这块“金字招牌”在文化舆论上给予致命一击,将武则天“女主临朝”定性为导致一切灾祸(包括边患、内乱)的根源,是违背《春秋》大义、导致“阴阳颠倒”的祸端!
是冒险一搏,重振家族声威,甚至可能在未来新的权力格局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还是继续蛰伏,等待未知的将来?
孔颖达的内心激烈挣扎。他想起了文会上的羞辱,想起了家族近来的困境,更想起了儒家“君君臣臣”的纲常伦理与武则天称帝现实的剧烈冲突。最终,对恢复家族荣耀、践行自身理念(或许已扭曲)的渴望,压过了对风险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将薄绢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随即,他铺开宣纸,沉吟片刻,开始奋笔疾书。他写的并非直接的讨伐檄文,而是开始重新注释《春秋》中某些关于“僭越”、“女祸”的篇章,字斟句酌,引经据典,将批判的矛头隐含在学术探讨之中,只待那“北风”刮起,便可迅速传播出去,成为攻击武则天的文化依据。孔府的书房内,一股暗藏杀机的文墨气息,开始悄然弥漫。
神都,狄仁杰府邸。
书房内烛火通明,卷宗堆积如山。狄仁杰与张谏之相对而坐,两人脸上都带着连日奔波查证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阁老,”张谏之指着摊开在桌上的一张巨大的关系脉络图,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经过这半月追查,卑职发现,之前神都叛乱中那些被灭口的线索,无论是‘悦来客栈’老板可能的资金往来,还是武承嗣时期一些异常的人员调动记录,甚至是岭南那边‘山魈’部分难以追溯的财物,其最终若隐若现的指向,都汇聚向一个地方——江南东道,润州(今江苏镇江)一带!”
狄仁杰目光锐利,顺着张谏之的手指看去,图上无数线条蜿蜒交错,最终确实都隐隐指向江南方向。“润州……富庶之地,漕运枢纽,商贾云集。继续说。”
“卑职调阅了润州近三年来的大量案卷、税簿,并请户部友人协助核验往来账目,”张谏之拿起几份抄录的文书,“发现润州城西二十里外,有一处名为‘清风观’的道观,颇为蹊跷。此观规模不大,香火也不算鼎盛,但观产却异常丰厚,名下拥有大量田亩、山林,甚至暗中参股了几家往来于大运河及海上的商号。这些商号的资金流动极其复杂,多次与我们所查的几条可疑资金链存在间接但难以忽视的关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更可疑的是,据当地眼线回报,此观观主号‘玄玅真人’,深居简出,极少见客,但常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夜间秘密拜访,其中不乏操着北地口音或岭南口音者。观内似乎还养着一些并非寻常道士的健仆,戒备森严。”
狄仁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清风观……”他沉吟道,“一处道观,竟能成为如此多隐秘线索的交汇点?是敛财的窝点,还是……传递信息、协调各方势力的中枢?”
“阁老,卑职以为,此观绝不简单!”张谏之语气肯定,“它地处江南,远离神都政治中心,却又借助运河与海运之利,便于与南北各方联系。以道观为掩护,进行密谋与资金运作,确实难以察觉。前番神都之乱、岭南之患,乃至可能涉及的边关阴谋,背后或许都有它的影子!它就像一张巨大蛛网的中心,虽然隐藏得极深,但终于被我们摸到了边缘!”
狄仁杰眼中精光爆射:“好!谏之,你此番立下大功!此观关系重大,切不可打草惊蛇。”他立刻下令,“加派得力人手, 香客、商贩或游学之士,对清风观进行全方位监控,记录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生面孔。同时,设法查清那‘玄玅真人’的底细,以及观内真正的布局。我们要知道,这清风观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又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一条从神都延伸至江南的隐秘线索,终于露出了关键的线头,直指那神秘的清风观。
就在孔家密谋、狄狄杰追踪清风观的同时,遥远的吐蕃逻些(今拉萨),另一股暗流也开始涌动。
吐蕃赞誉(王)虽与武周时有摩擦,但也保持着表面的和平与往来。然而,在寺庙林立、梵呗声声的佛教氛围中,一种新的传言,如同高原上的微风,开始在一些虔诚的僧侣和普通信众间悄然流传。
传言并非直接涉及政治,而是围绕佛教中的“弥勒信仰”。有游方僧人(其来历无人深究)在讲经说法时,开始隐约提及一种“新解”:言及弥勒菩萨降世,乃为涤荡浊世,带来光明,然其降世之兆,并非单一,需观天时、地利、人和。隐约间,有僧人将中原武周女帝自诩的“弥勒转世”之说,与吐蕃本地某些古老的预言相联系,暗示女主当国或许并非真正的弥勒应世,真正的未来佛之光辉,或许将照耀在更符合“佛法正统”与“男性阳刚”之地。
这些说法起初只是只言片语,在法会间隙、茶余饭后流传,并未形成系统的理论,但其蕴含的指向性却颇为微妙。它没有直接否定武则天,却在她最倚重的“弥勒转世”光环上,投下了一丝怀疑的阴影,试图从宗教信仰的层面,动摇其统治的“神圣合法性”。
这股流言,如同高原冰川融化的雪水,看似清澈无害,却沿着隐秘的渠道,缓缓向下渗透,逐渐浸润到更广泛的民间。一些不明就里的信众开始私下议论,心中对南边那个强大女帝的观感,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们并不知道,这看似纯粹的宗教讨论,其源头或许正来自渤海之滨那位青年“攻心为上”的策划,目的是在更广阔的地域和更深的意识层面,为颠覆武周提前布局。
神都、曲阜、江南、吐蕃……暗流在三处截然不同的地方奔涌激荡。文化的矛锋已磨砺,阴谋的中枢渐显露,信仰的基石遭侵蚀。一张针对武周的巨大罗网,正在各方势力的推动下,从不同维度悄然收紧。山雨欲来风满楼,帝国的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隐隐,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似乎已不可避免。而洞察这一切的狄仁杰与张谏之,能否在风暴彻底降临前,斩断那伸向帝国命脉的黑手?远在边关的秦赢,又将以何种方式,应对那即将南下的突厥铁骑?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