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远那看似随和的话语,以及郑伦那不动声色的审视,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藤原贞信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上。他心中的屈辱与急切,如同毒蛇般噬咬,几乎要冲破那层卑微的伪装。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堆起更加谦卑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更加小巧精致的木盒,双手高举过顶,膝行两步,呈到马元远面前。
“马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激动,也是恐惧,“此乃……此乃我家族秘藏的一颗‘深海夜明珠’,据说有辟邪养生之效,聊表寸心,万望马桑笑纳,在……在那图谱之事上,多多费心……”
他这话已是近乎赤裸裸的贿赂和恳求了。
然而,他低估了马元远这类江南豪商在巨大利益和绝对实力差距面前的傲慢,也高估了这颗所谓“秘藏”宝珠的价值。
马元远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用指尖随意地挑开盒盖,瞥了一眼里面那颗龙眼大小、泛着幽蓝光泽的珠子,嘴角便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
“呵,”他轻嗤一声,随手将盒子盖上,像是拂去灰尘般轻轻一推,那装着“深海夜明珠”的木盒便“啪嗒”一声掉落在藤原贞信面前的青石地上,珠子滚落出来,在烛光下兀自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藤原先生,”马元远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留情的轻蔑,“你这是做什么?把我马元远当成什么人了?区区一颗珠子,也敢拿来污我的眼?”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两道冰锥,刺向僵在原地的藤原贞信,语气森寒:
“放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花厅内炸响!震得藤原贞信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倭奴就是倭奴!”马元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威已久的霸道与鄙夷,“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嗯?能不能拿到图谱,给不给你们,什么时候给,那都得看我们的脸色!看我们的心情!”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乱响,站起身,指着藤原贞信的鼻子骂道:
“弹丸之地,蕞尔小邦!也敢在我武周的地界上,跟我讨价还价?也配催促于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没有我们,你们连一口像样的铁锅都造不出来!还妄想‘霹雳火球’?做梦!”
这番劈头盖脸的训斥,如同狂风暴雨,将藤原贞信那点可怜的尊严彻底撕碎,踩在脚下。他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抖如筛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声音。他身后的两名随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在地。
郑伦在一旁冷眼旁观,并未出声阻止。他知道,马元远这是在立威,也是在敲打,更是发泄之前被紫袍、青袍二人以及郑家插手带来的憋闷。而藤原贞信这个“倭奴”,正好成了他发泄的最佳对象。况且,他也乐得见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瀛人认清自己的位置。
马元远骂得痛快了,看着脚下那如同烂泥般颤抖的藤原贞信,心中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许。他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语气稍微缓和,却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里是武周!不是你们能放肆的地方!规矩,就得按我们的来!图谱,该给你们的时候,自然会给你们。再敢多问一句,或是私下搞什么小动作……”他顿了顿,眼中杀机一闪,“那就别怪马某人心狠,让你们来得,回不得!”
藤原贞信闻言,如同听到了赦令般,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哈依!哈依!是在下无知!是在下冒犯!一切……一切但凭马桑做主!绝不敢再有妄念!绝不敢!”
他此刻心中再无半分侥幸与贪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终于彻底明白,在这些掌控着巨大财富和权力的武周豪商面前,他们这些来自“弹丸之地”的使者,与蝼蚁并无区别。他们的野心,他们的渴望,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意拿捏、定价的交易,甚至……只是一个可供取乐的笑话。
“滚下去吧!”马元远厌恶地挥了挥手,“好好准备你们的船和人!若是交割之时出了半点差错,哼!”
“是!是!多谢马桑!多谢郑桑!”藤原贞信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捡起那颗滚落的夜明珠,带着两名同样失魂落魄的随从,仓皇退出了花厅,背影狼狈不堪。
花厅内重归寂静。
郑伦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马员外,何必与这等蛮夷一般见识。”
马元远余怒未消,冷哼道:“不给这些倭奴点颜色看看,他们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竟敢催促于我?真是笑话!”
郑伦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他心中清楚,经此一遭,藤原贞信是彻底被驯服了,至少在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绝不敢再有任何异动。而这,对于确保交易“顺利”进行,并非坏事。
只是,他望向窗外漆黑的湖面,心中那丝不安却并未散去。马元远的傲慢,藤原贞信那深藏的怨恨与野心,以及那批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而未落的“霹雳火球”图谱……这一切,都让这场交易,充满了难以预料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