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小厮便快步回来，脸上的笑比方才更热络了些，躬身引路：“老夫人在里头等着呢，姑娘请随我来。”
穿过几重月洞门，回廊曲折处挂着串串紫藤，晚风拂过，送来阵阵淡香。脚下青石板被打扫得光洁，倒映着廊檐下的灯火，一路引着阿桃来到一处幽静庭院。
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铺得满满当当，正厅的门虚掩着，透出暖黄的光。
周老夫人端坐在厅中梨花木椅上，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簪，虽已年迈，脊背却挺得笔直，眼角的皱纹里透着几分从容气度。见阿桃进来，她眼皮微抬，目光平和地落在她身上。
阿桃在厅门前停步，转头对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低声道：“你们在此等候。”
两人垂首应了声“是”，便立在廊下不动了。
阿桃这才提步进门，敛衽福身：“老夫人安。这是我家公主特意为您备的礼。”说着将锦盒双手奉上。
身旁的丫鬟接过，轻轻打开。刹那间，满室灯火仿佛都被那抹浓翠吸了去——只见盒中翡翠手镯通体莹润，不见半丝杂色，在光下泛着如水般的光泽。
周老夫人的目光在镯上停了一瞬，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艳，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便被她压了下去，只淡淡一笑：“公主有心了，替我谢过她。”
阿桃始终垂着眼帘，却将那一闪而过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头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恭顺：“公主记挂着老夫人呢。”
“哦？”周老夫人端起茶盏，杯盖轻轻刮过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她近来身子可好？”
“公主一切安好，”阿桃答得滴水不漏，语气里添了几分热络，“只是常念叨着，说来扬州许久了，还没来给老夫人请安，心里总过意不去。本想亲自来的，偏生这些日子琐事缠身，只好先托奴婢跑一趟。”
周老夫人放下茶盏，脸上笑意温煦：“哪儿敢劳烦公主亲临。她若是想见我这老婆子，打发人说一声，我过去便是。”
“老夫人说笑了。”阿桃抬起头，脸上漾着得体的笑，“公主与小周大人自京城时便亲近，如今到了扬州，哪有不来拜访的道理？等公主得空了，必定亲自探望您。”
“那我这小院，随时都候着公主。”周老夫人笑得慈和，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仿佛真是位再和善不过的长辈。
“那是自然，奴婢定会把老夫人的话带给公主。”阿桃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梨涡盛着灯火的暖意，话音却轻轻一转，像是随口提及般问道，“哦对了，瞧我这记性——今日事多，倒不知小周大人回来了没有？”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尖抵着掌心的薄茧。
周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在阿桃脸上落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说我那孙儿？”她放下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一早便出去了，这会子还没回呢。不过……算算时辰，也该快了。”
阿桃心头微定，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原是这样。天色不早了，奴婢也不敢多扰老夫人歇息。”她微微欠身，已有了告辞之意。
“既如此，便不多留你了。”周老夫人扬声对门外道，“来人，送阿桃姑娘出去。”
“多谢老夫人。”阿桃再次敛衽行礼，鬓边银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随后转身退出正厅。廊下的晚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她脚步轻快了几分，身后丫鬟引路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映在地上的影子被灯火拉得老长。
宫灯的光晕在青玉案上投下暖黄的圈，宋霁指尖拈着茶盏，杯中碧色茶汤已续过三回，热气氤氲着她沉静的眉眼。见阿桃带着两名侍从进来，她抬了抬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去周府，查得如何？”
阿桃与身后两人齐齐跪下，裙摆扫过冰凉的金砖地，发出轻细的声响。“回主子，”阿桃垂着头，声音稳而清晰，“周老夫人说，小周大人一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归。”
宋霁呷了口茶，茶味清苦漫过舌尖。她目光转向那两名侍从，语气淡淡：“你们在府里探查，可有别的发现？”
左侧侍从应声回话，声音带着几分谨慎：“回主子，周府内并未见咱们安插的人。且……依属下看，周老夫人的话应当属实，府里各处并无小周大人归来的迹象。”
宋霁指尖在茶盏沿轻轻一叩，瓷面发出清脆的一声。“你们先退下吧。”
“是。”两人叩首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殿门合上时，带起一阵极微的风，吹得烛火轻轻摇曳。
“你也起来吧。”宋霁的声音轻缓，目光落在阿桃身上。
阿桃依言起身，目光扫过案上那壶已见了底的冷茶，轻声劝道：“公主今夜本就心绪不宁，还是少饮些茶水为好，免得夜里更难安歇。”
宋霁抬眸看她，眼尾的倦意藏在烛影里，随手将茶盏推到一旁：“无妨。我心里装着事，本就睡不着，与茶水关系不大。”
“正是心里有事，才更要保重身子。”阿桃上前一步，轻轻将空了的茶壶收进食盒，“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应付那些事。”
宋霁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去取壶温酒来。”
阿桃的手顿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公主素来滴酒不沾的。她张了张嘴，终究只低低应了声：“是。”
“别这般紧张。”宋霁望着跳动的烛火，唇边勉强牵起一抹浅淡的笑，“喝点儿酒，或许反倒能早些睡去。”
此时外面吹起了一抹小风，透过窗户吹在脸上还算清凉，没一会儿阿桃便带着一壶小酒上来。
“这酒还算是是扬州的特色还算温和。”阿桃将小酒放到她的桌案上。
宋霁轻轻点头，阿桃便给她斟了一杯。宋霁端起酒杯，放在鼻前轻嗅，酒香萦绕，她微微皱眉，终是将酒饮下。
辛辣的味道在喉间散开，她却觉得心里的烦闷好像也随之消散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