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湖乡的天还没亮透,只晕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陈洛河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陈洛河昨晚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落下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落下的,他在白湖乡住的这几年,日子过得简单,身边的物件也少得可怜。
陈洛河原本是打算悄无声息地走的,离别总是伤感的,就没必要叫徐慎起来相送,徒增伤感不说,也耽误他休息。
他轻轻拉开房门,再回头看了一眼这间简陋却还算整洁的房间,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终于要和这个地方要说再见了。
可就在这时,隔壁的房门突然也“咔哒”一声被拉开了。
陈洛河愣住,转头看去,就见徐慎穿着整齐显然是一夜没睡。他看到陈洛河,脸上先是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洛河哥,你还真打算不声不响地走啊?”徐慎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赶早班车,听着隔壁有动静,就赶紧起来了。”
徐慎不由分说地从陈洛河手上接过行李拎在手里,“你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怎么着也得送你到车站。”
陈洛河看着他,也不再推辞,点了点头:“那行,走吧。”
徐慎拎着陈洛河的行李,走在他身侧,两人一开始都没说话,只是默默走着。气氛算不上沉重,却也带着几分离别的怅然。徐慎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想问陈洛河此去前路如何,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多余,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陈洛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率先打破了沉默:“昨晚我回去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很多事,觉得有两件事,一直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说。现在正好,路上有时间,跟你聊聊。”
徐慎闻言,立刻认真起来,侧过头看着陈洛河:“洛河哥,你说,我听着呢。”
“第一件事,是关于当年我跟着马德贵的那段日子。”陈洛河的目光投向远方,回忆起几年前的那段时光,语气也变得有些悠远,“你之前也问过我,为什么当初明明是马德贵先注意到我,把我调到他身边做事,我最后却选择帮着赵长河,甚至可以说是站在了马德贵的对立面。当时我没跟你细说,只是简单提了几句,现在想想,还是该把前因后果跟你说清楚,也算是给你提个醒。”
徐慎点了点头,他确实一直对这件事有些好奇。马德贵当时也已经是乡长,而且率先发现了陈洛河的才华。说实话陈洛河跟着马德贵还是跟着赵长河对他来说区别不大,可他却还是转头跟着赵长河,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我刚到乡里工作的时候,马德贵当时已经是乡长,为人处世看起来很圆滑,对下属也还算客气,尤其是对我,一开始确实很器重。”陈洛河缓缓说道,“那时候我还觉得,能遇到这样一位赏识自己的领导,是我的幸运,也想着好好干,不辜负他的期望。”
他顿了顿,脚步放慢了一些,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改变我对他的看法的,是一件看似不大不小的事。那是乡里要搞一个扶贫项目,涉及到几个村子的土地流转和资金发放。当时这个项目是马德贵一手负责的,他把具体的执行工作交给了我,还有老周。”
“我们俩一起下乡摸底调查,跑了好几个村子,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各个村子的情况摸清楚,制定了一份详细的实施方案,里面把资金的分配、土地流转的具体流程都写得明明白白,尽可能地做到公平公正,让每个贫困户都能受益。”
“方案交上去之后,马德贵看了,当时没说什么,只说让我们等消息。我们以为这个方案没什么问题,很快就能批下来执行,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期间我们问过马德贵几次,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说还在研究。”
陈洛河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像是又感受到了当时的那种困惑和不解:“直到后来,我偶然间听到马德贵和别人打电话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原来他有个亲戚想借着这个扶贫项目,低价承包村里的一片林地,还想多分一些扶贫资金。我们制定的方案里,林地的承包价格,资金的分配都是按人头和贫困程度来的,根本没给他亲戚可乘之机。”
“所以马德贵就把方案压了下来,想让你们重新修改?”徐慎忍不住问道。
“没错。”陈洛河点了点头,“没过几天,他就把我和老周叫到办公室,说我们的方案太死板,不符合实际情况,让我们重新修改,还隐晦地暗示我们,要给‘有能力带动村里发展的人’多一些倾斜。我当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我和老周都觉得,这个方案是我们花了很多心血做出来的,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推敲,要是为了满足他亲戚的私欲而修改,那就是对那些贫困户不负责任,所以我们俩都没同意。”
“后来呢?”徐慎追问道。
“后来,马德贵就找了个借口,把这个项目的执行权从我和老周手里收了回去,交给了另外一个他信得过的人手里。”陈洛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那个人按照马德贵的意思,修改了方案,把林地低价承包给了他的亲戚,扶贫资金也多给了对方不少。”
“是不是固源村的人?”徐慎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问了陈洛河一个问题。
“没错,你怎么知道?”陈洛河点了点头。
“我刚开始在农业办接手了一个固源村的受灾补贴发放,就是马德贵的老家。我一直觉得孙福康没那么大的胆子教唆村民虚报补贴,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背后说不定有马德贵的影子。不过当时马德贵在这件事上还是不偏不倚的”徐慎解释道。
“老周看不过去,就想向上级反映这件事,结果还没等他行动,就被马德贵找了个借口,调到了一个偏远的村子里当驻村干部,明升暗降,实际上是被边缘化了。”陈洛河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愤慨,“我当时看着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马德贵表面上看起来光明磊落,满口都是为了村民、为了乡里的发展,可背地里却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种损害群众利益的事,心机城府太深了。跟这样的人共事,我心里不踏实,也觉得违背了自己的初心。”
他转头看了看徐慎,眼神很认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因为工作上的事跟赵长河有接触,赵长河对我很坦诚,让我很受触动。相比之下,马德贵的虚伪和算计,就更让我觉得不可深交。”
徐慎听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他之前只知道陈洛河帮了赵长河,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故事。
陈洛河看着徐慎,“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你走上社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些人表面上对你很好,看似能给你带来很多机会,但实际上心机深沉,只为自己着想;而有些人可能不善言辞,不会给你画大饼,但却内心坦荡,值得信赖。与人交往,一定要擦亮眼睛,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更不要为了眼前的利益,违背自己的初心,你以后对马德贵不能完全交心,记得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徐慎重重地点了点头:“洛河哥,我记住了。”
他确实把陈洛河的话记在了心里。这些年,他虽然接触的人不算多,但也明白人心复杂的道理,陈洛河的这番话,无疑是给了他一个重要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