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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长、凝固。阳光依旧明媚,鸟鸣依旧清脆,溪水潺潺,微风拂过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然而,在陈文的感知里,整个世界的声音和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天井中央,枯树下,那个静坐的青色儒衫背影。

惊悚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心脏,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能感觉到掌心和后背瞬间沁出的冷汗。小犀紧紧贴着他的小腿,瑟瑟发抖,喉咙里压抑着恐惧的呜咽,净灵光晕缩成紧紧包裹自身的一小团,仿佛害怕惊动什么。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质问、或是任何“活物”应有的反应,都并未发生。

那个背影,如同院子里那株枯死的古树,那座沉默的假山,那张冰凉的青玉板一样,只是存在着,却毫无生机,亦无任何灵力或魂力波动散发出来。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衣袂的飘动,甚至连周围光线和尘埃落在他身上,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静止”所凝固。

这种绝对的、死寂的、却又“栩栩如生”的静止,比突然跳起的僵尸或厉鬼更让人心底发毛。

陈文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从最初的惊骇中挣脱出来。他毕竟是经历过生死、见识过诡异的人(兽)。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调整呼吸,将“蕴山生气”运转到最收敛的状态,同时,注意力高度集中,感受着怀中镇山碑碎片传来的波动。

碎片依旧在共鸣,但此刻的共鸣不再是之前的欢欣雀跃,而是变得异常沉静、庄重、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悲悯与敬意?仿佛在向某种崇高的、逝去的存在致敬。这种情绪通过碎片清晰地传递给陈文,让他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丝——碎片似乎不认为眼前的存在是“危险”或“敌对”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手指的微颤,缓缓地、一步一顿地,朝着那个背影,挪动了脚步。小犀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紧跟在他脚边,碧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却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的声响。距离在缩短,五丈、三丈、两丈……那个背影的细节逐渐清晰。

儒衫的料子看似普通,却纤尘不染,在阳光下泛着一种温润的、陈旧的光泽,绝非普通织物。发髻束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身形挺拔,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其原本的修长与风骨。

终于,陈文绕到了石桌的侧面,能够看到那身影的侧脸和正面的一部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放在膝上的那卷书。

书卷以淡紫色的、似玉非玉、似帛非帛的奇异材料为卷轴,展开的部分则是一种散发着淡淡金光的不知名皮质或绢帛,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如龙蛇游走、道韵天成的古篆文字。书卷本身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浩然之气与灵力波动,与整个山谷的灵气隐隐呼应,显然不是凡物。

而手持书卷,或者说,将书卷平放于膝上的,是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温润如同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的手。这只手保持着翻阅到一半的姿态,自然垂落。

陈文的视线顺着这只手,缓缓上移,越过浆洗发白的淡青色宽袖,掠过一丝不苟的衣襟,最终,落在了那张脸上。

那是一张清矍儒雅、鬓角微霜的中年男子面容。眉如远山,鼻梁挺直,嘴唇微抿,下颌留着三缕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长须。他双眼微阖,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神情平静而专注,仿佛正沉浸于手中书卷的微言大义之中,只是偶然小憩,随时会睁开眼来,抚须长吟,或考教学子。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温润、细腻、毫无瑕疵的玉质光泽,却也同样毫无血色,缺乏活人应有的生机与温度。脸上、手上,没有任何皱纹或衰老的痕迹,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却又以一种更加永恒的方式留下了印记——不是衰老,而是不朽。

这不是活人。

这是一具遗蜕。

一具修为至少达到元婴期甚至更高境界的大能修士,在坐化(或兵解)之时,以莫大法力维持肉身不朽、形态如生所留下的不朽法身!其神魂或许早已遁入轮回,或消散于天地,或另有玄机,但这具肉身,却因蕴含了其生前部分大道真意与精纯法力,历经漫长岁月而不腐不坏,如同最完美的玉雕。

难怪毫无生机,却“栩栩如生”!难怪碎片会流露出敬意!这很可能是一位上古时期在此隐居、修行、或许正是这座书院创建者或最后一任主人的前辈大能!

陈文心中的惊悚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肃穆与淡淡的惋惜。他仿佛看到了一位皓首穷经、育人无数、最终于此静坐悟道、安然坐化的先贤形象。

他的目光从法身脸上移开,看向石桌。桌上除了那套蒙尘的普通青瓷茶具,在靠近法身手边的位置,落叶之下,果然半掩着一块巴掌大小、色呈青碧、质地莹润的玉板。玉板表面刻着几行小字,字体与那书卷上的古篆同源,但更加规整易认一些。

陈文犹豫了一下。对着一位前辈大能的遗蜕,贸然动其遗物,是为不敬。但他又迫切需要了解此地的信息。他再次躬身,对着法身深深行了一礼,心中默念:“晚辈陈文,因缘际会,误入前辈清修之地,绝无冒犯之意。如今身陷迷途,前途未卜,恳请前辈在天之灵(若有)见谅,允晚辈一观遗刻,以求明了此地因果,寻得安身立命之途。”

礼毕,他感到怀中的镇山碑碎片微微发热,共鸣中传达出一股“可行”的意念,仿佛碎片本身认可了他这番举动。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拂开覆盖在青玉板上的枯叶和尘埃,将其拿起。

玉板入手温凉,质地细腻。上面的字迹清晰地呈现出来:

“余,青衿散人,掌‘蕴秀书院’凡三百载。感天地有缺,大道难期,外魔窥伺,内劫暗生。遂封山闭院,静参《山河正典》,欲寻补天浴日之方。然天时不与,人力有穷。大限将至,道未成,憾甚。”

“留此法身,镇书院灵枢,护此地清宁。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循自然之理,合教化之道。后来者若入此间,须知:”

“一者,书院有灵,非持正守心、心怀教化之辈不可久居,否则灵枢自晦,机缘自遁。”

“二者,东厢‘藏微阁’有典籍若干,西厢‘静思居’可安身心,后院‘百草园’、‘灵泉眼’可资修行。然万物有度,取用合道。”

“三者,膝上《山河正典》残卷,乃余毕生心血所系,亦是与外界‘镇岳’关联之钥。然非神识稳固、心怀苍生、得‘镇岳’碎片认可者,不可轻启,否则神识溃散,魂飞魄散。”

“四者,余身即阵眼,勿动勿移。可于前行礼,若得余身微颔,或灵光一闪,即为有缘,可暂居此地,参悟经典。若无反应,速离,此地不久将自封。”

“大道渺渺,薪火相传。后来者,好自为之。”

——青衿散人绝笔

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坦荡、遗憾却又饱含期望的复杂情绪。

陈文看完,心中波澜起伏。信息量巨大!

这位坐化的前辈道号“青衿散人”,是这座“蕴秀书院”的最后一代掌院。他因感怀天地有缺(可能指天外异物带来的劫难?)、大道艰难,而封闭书院,潜心研究一本名为《山河正典》的典籍,试图找到弥补天地、对抗劫难的方法,可惜未能成功,抱憾坐化。

他留下了法身作为书院灵枢(核心)的镇物,也留下了居住和使用的规则:

1. 此地只欢迎心术正、有教化之心的人。

2. 提供了住宿(静思居)、藏书(藏微阁)、资源(百草园、灵泉眼)等基本功能。

3. 重点提示了那卷《山河正典》的珍贵与危险,需要神识强大、心性过关且得到“镇岳”(镇山碑)碎片认可才能观看,否则会死!

4. 法身是关键,不能乱动。想留下来,需要向前行礼,得到法身某种“回应”作为认可。否则就得赶紧离开,因为这里会自己关闭。

这简直像是为陈文量身定做的“新手村”和“导师遗泽”!他有镇山碑碎片,他自认心性不坏也有教化意愿(毕竟绑定的是书院系统),他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恢复和修行。

能否留下,就看这最后一步——向前行礼,获取“认可”。

陈文深吸一口气,将青玉板小心地放回石桌原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袍,尽管狼狈,却尽力展现出恭敬与诚恳。

他后退两步,站定,对着枯树下静坐的青衿散人法身,双手抱拳,高举过头,然后缓缓弯腰,行了了一个庄重的揖礼。

“晚辈陈文,携友(看了一眼小犀)误入宝地,得窥前辈遗泽。晚辈虽才疏学浅,身无长物,然心存向道之志,亦蒙天地垂青,偶得‘镇岳’碎片认可。今遭劫难,流离失所,恳请前辈允准,暂借贵书院一地栖身,必当恪守前辈遗训,持正守心,研修经典,不负此地清宁教化之意。望前辈明鉴。”

他语气诚恳,意念纯粹,同时将怀中镇山碑碎片的共鸣微微外放,让那份与《山河正典》及此地灵枢同源的气息散发出来。

小犀似乎也明白了关键,安静地蹲坐在陈文脚边,仰头看着法身,碧蓝的眼眸清澈,身上净灵光晕自然流转,散发着纯净安宁的气息。

一礼完毕,陈文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心中忐忑地等待。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陈文以为不会有反应,心中渐沉之时——

异变突生!

并非法身动弹或开口。

而是那一直静静躺在青衿散人膝上的《山河正典》残卷,毫无征兆地,自行散发出了一团柔和的、淡金色的光芒!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浩大、正穆的意境,瞬间笼罩了整个天井小院!

与此同时,陈文怀中的镇山碑碎片猛然一震,土黄色的光芒自主迸发,与那淡金光晕交相辉映,共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程度!碎片甚至传递出一种近乎“激动”的情绪!

紧接着,更让陈文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青衿散人那一直微阖的双目,在淡金与土黄光芒的交织映照下,其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沉睡千年的人,即将醒来的一丝征兆!

虽然最终并未睁开,但就在这颤动发生的瞬间,他那平放于膝上、手持书卷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抬起了约莫半寸,指尖似乎无意识地在书卷边缘轻轻点了一下。

“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这被光芒笼罩的寂静院落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紧接着,那淡金色的光晕如同潮水般收敛,重新没入《山河正典》之中。陈文手中的碎片也恢复了温润平和的共鸣。

一切异象消失,院子重归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陈文知道,那不是幻觉。

青衿散人法身,以这种极其隐晦却又明确的方式——“微颔”未有,但“灵光一闪”(书卷发光)与“微动”(手指轻点)俱在——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他,被认可了!

这座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蕴秀书院,将对他敞开大门!

巨大的喜悦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同时涌上陈文的心头。他再次深深一揖,恭敬道:“多谢前辈成全!”

当他直起身时,感觉整个山谷的阳光似乎都更加明媚温暖了几分。院中那原本淡淡的陈旧尘埃气息,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拂去,多了几分鲜活与生气。

“宿主!检测到书院核心灵枢已对宿主开放基础权限!灵气循环加速!部分区域封印解除!我们……我们好像有家了?!而且是个超级豪华的灵气别墅区!(?w?)” 系统的声音充满了狂喜,显然此地的灵气让它恢复极快,连颜文字都更生动了。

小犀也欢快地“呜嘤”一声,蹭了蹭陈文的腿,碧蓝的眼睛里满是新奇和安心。

陈文环顾这座静谧的院落,看着枯树下那尊不朽的法身,又看了看手中的镇山碑碎片,心中百感交集。从岩下村地宫的生死一线,到深潭边的狼狈求生,再到溶洞中的绝境挣扎……历经重重劫难,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似乎可以暂时喘息、甚至能够展望未来的地方。

这里,有先贤遗泽,有灵地资源,有传承经典,也有未解的谜团(比如《山河正典》的内容,青衿散人所说的“天地有缺”、“外魔窥伺”具体何指)。

但无论如何,他总算有了一个起点。

“走吧,小犀,” 陈文揉了揉小犀毛茸茸的脑袋,脸上露出了自从穿越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而充满希望的笑容,“我们先看看,咱们这个新‘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抬步,朝着东厢那挂着“藏微阁”匾额、此刻门扉仿佛无形中变得易于开启的房间走去。

新的篇章,在这座失落的庭院中,悄然掀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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