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寂静,沉重得几乎能压碎人的骨头。海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遥远,更衬得托尼·斯塔克的心跳如擂鼓般清晰。他按在胸口的右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微型反应堆那稳定的、带着轻微电流感的搏动,以及下方……那被冰冷扫描结果所确认的、正在缓慢侵蚀他生命的金属碎片和放射性钯元素。
四到六个月。一个倒计时,一个他自己早已隐约知晓、却不愿面对的死刑判决。
他抬起头,看向龙霄。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或是天才般自负光芒的焦糖色大眼睛,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洞穿后的惊骇,以及一种近乎溺水者般的茫然。
就在这时,龙霄动了。他拿起茶几上那杯已经喝了一半的清水,仰头,将剩余的部分一饮而尽。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五竹揭开的不是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秘密。
玻璃杯被轻轻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我倒是可以救你。”龙霄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托尼混乱的脑海上空。“就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了。”
“什么?”托尼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个词,声音干涩沙哑。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甚至带倒了旁边的空酒杯,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充耳不闻。“真的?你……你能清除那些碎片?解决钯中毒?”希望如同濒死的火星,骤然被吹亮,但随即又被更深重的疑虑覆盖。“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们刚认识不到一天。”
这是托尼·斯塔克的思维模式——一切皆有代价,一切皆有动机。尤其是在经历了沙漠的背叛和欺骗之后。
龙霄身体微微后靠,倚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里,好整以暇地看着托尼那混合了极度渴望与深深戒备的眼神。
“原因么,”他淡淡开口,“我很好奇。”
“好奇?”
“好奇你,托尼斯塔克,一个坐拥亿万财富、理应被最严密安保措施保护的军火巨头,是如何轻易被一群……嗯,‘地方武装人员’给绑架的。”龙霄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似于“这很有趣”的意味。“你们的武器,似乎并没有很好地保护你自己。”
托尼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那是他心底最深的刺,是骄傲被彻底碾碎的耻辱,也是促使他关闭武器部门的根源之一。
“所以,”龙霄继续道,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五竹,“在你刚才应付那些烦人记者的时候,我让五竹稍微……了解了一下你的斯塔克工业。”
他伸出手,从沙发旁边的置物架上,拿起一个显然是别墅配备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一个托尼极其熟悉的、加密级别极高的斯塔克工业内部网络界面,但现在,它正被一个简洁的、托尼从未见过的操作窗口覆盖。
“你们的首席执行官,手脚似乎不太干净。”龙霄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调出了一个文件。
托尼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几步抢上前,目光死死盯住屏幕。
那是一段视频文件,分辨率不高,画面晃动,背景是粗糙的岩壁和昏暗的灯光。但托尼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被囚禁的那个山洞!画面中心,是他被粗暴地从担架上拖下来,扔进那个肮脏囚室的瞬间。拍摄角度隐秘,显然是恐怖分子自己录制的。
视频下方,附带着几份加密通讯记录和资金往来流水截图。收件人和资金流向的最终指向,都隐约指向了一个名字——俄巴迪亚·斯坦。
“斯坦……”托尼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暴怒。斯坦,他父亲的老朋友,他信任的、将公司托付其手的元老,他视为半个家人的人!
“如果你死了,”龙霄的声音在一旁平静地响起,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凿穿托尼最后一丝幻想,“这样的人掌控你的公司,继续用斯塔克的武器和技术……似乎,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符合我的‘观察’兴趣。”
“砰——!!!”
托尼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实木茶几上,杯盘震动。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股灼热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怒火和背叛感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痛苦地用手扶住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艹!!”一声嘶哑的怒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充满了被愚弄、被背叛、被置于死地的狂怒。他猛地一脚踢飞了旁边那个设计精巧的金属垃圾桶,垃圾桶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响,里面的垃圾散落一地。
客厅里的智能灯光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波动,微微闪烁了一下。
托尼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胸口反应堆的光芒似乎都因为他情绪的激荡而变得不稳定。他站在原地,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几秒钟后,狂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彻骨的清醒,以及……求生的本能。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依旧安坐的龙霄。
脸上的玩世不恭、骄傲、甚至是愤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赤裸的、褪去所有伪装后的虚弱与恳求。那双总是闪耀着自信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对活下去的渴望,以及对眼前这个神秘人物能力的最后一丝赌注。
他走到龙霄面前,没有坐下,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然后,以一种托尼·斯塔克生平极少使用的、近乎卑微的姿态,低下了他那颗骄傲的头颅。
“龙霄……”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求你……救救我。”
他抬起头,眼神死死锁定龙霄,补充道,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任何条件,任何代价。只要你能清除那些该死的碎片,解决钯中毒……只要我能活下去,去处理那个叛徒!”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托尼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那被踢飞的垃圾桶里,某个小部件还在微微滚动的细碎声响。
龙霄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放下所有骄傲、只剩下求生欲的天才,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可以。”
位于悬崖别墅地下深处的实验室,冰冷的工业灯光照亮了中央的操作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金属气味。托尼·斯塔克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半身赤裸,胸口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微型方舟反应堆,在灯光下显得异常醒目,也异常……致命。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失去了反应堆的磁力约束,那些嵌入心脏附近的弹片会迅速移动,要了他的命——这是他之前所有自救方案里最大的死结。而现在,他将性命,赌在了一个认识不到24小时、自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秘人身上。
“准备好了吗?”龙霄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深色便装,站在托尼身侧不远处。五竹如同沉默的守卫,立在实验室门口,那双取下黑布后的“眼睛”,平静地“观察”着一切。
托尼咬了咬牙,目光扫过操作台旁边屏幕上贾维斯实时显示的生命体征数据,又看向龙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来吧。”他声音有些发紧,但更多的是决绝。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胸口反应堆外圈的保护环,用力一拧,再向外一拔——
“嗤……”轻微的泄气声。
幽蓝色的光芒瞬间熄灭。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彻骨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托尼的全身!仿佛支撑他生命的某个核心枢纽被骤然切断,不仅仅是胸口传来的、失去磁力束缚后弹片开始蠢蠢欲动的刺痛,更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空洞与衰竭。他的眼前发黑,呼吸骤然变得艰难,全身的力量像退潮一样迅速流失,几乎要瘫软下去。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瞬间,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虚按在了他胸口的正上方,并未直接接触皮肤。
一股温和、却又沛然莫御的奇异力量,如同春日里复苏的溪流,透过那只手的掌心,丝丝缕缕地注入托尼体内。这力量不像电流,不像辐射,更不是已知的任何能量形式。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秩序感,瞬间取代了反应堆提供的磁力约束,以一种更精妙、更柔和的方式,稳住了那些即将暴走的金属碎片,同时强行维系住了托尼几近停滞的心脏搏动和血液循环!
托尼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体内的变化。那股冰冷和虚弱被迅速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仿佛浸泡在温泉中的舒适感,胸口的刺痛也消失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震惊地看着龙霄。
龙霄闭着双眼,面容沉静,仿佛在细细感知着什么。他的指尖,有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不可见的淡金色光晕流转。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找到了。”他淡淡道,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虚按在托尼胸口上方的那只手,五指极其细微地向内弯曲了一下,做了一个“勾”的动作。
“噗!”
第一声轻响。一块边缘尖锐、染着暗红色血渍的细小金属片,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托尼胸口靠近锁骨下方的一个微小创口里激射而出,“叮”的一声,精准地落在旁边准备好的托盘里。
“噗!噗!噗……”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轻响连成一片!十一道细微的、带着血丝的金属流光,从托尼胸口各处不同的位置——有些甚至是极其贴近主动脉或心脏壁的致命区域——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吸”了出来,如同归巢的蜂群,精准无误地一一落入托盘!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前后不过两三秒。托尼甚至没感觉到明显的疼痛,只有一种被异物剥离的轻微牵扯感。
托盘里,十一块大小不一、形状狰狞的金属碎片,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它们是囚禁托尼、威胁他生命的枷锁,此刻却被如此轻易地解除。
但这还没完。
龙霄的手并未收回。他指尖那淡金色的光晕似乎明亮了一瞬,更加柔和、更加温暖的力量,如同最灵巧的织工手中的丝线,深入托尼胸腔内部,精准地包裹住那些被金属碎片长期摩擦、压迫、甚至刺伤的心脉、血管和肌肉组织。
托尼感觉到一股暖流在胸腔内缓缓流淌、浸润、修复。那是一种超越了现代医学理解范畴的再生与愈合。受损的组织在微观层面上被迅速抚平、连接、恢复活力。长期因为异物存在而导致的隐痛、滞涩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哦……我的老天……”托尼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那不仅仅是因为痛苦消失,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内而外的舒畅与轻盈感!仿佛卸下了背负许久的沉重枷锁,又像干涸已久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皮肤完好,只有几个几乎看不见的、正在快速愈合的微小红点。而胸腔内部……那种健康、有力、毫无滞碍的感觉,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美妙!
龙霄收回了手,指尖的光芒悄然隐去。他看了一眼托盘里的碎片,又看向托尼。
托尼正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完好的胸口,又抬头看向龙霄,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无与伦比的震撼,以及……更深层次的不解与敬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龙霄却已转身,走向实验室的洗手池,一边用清水冲洗双手,一边平淡地开口,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灰尘:
“碎片已除,心脉亦复。至于钯元素,依靠你自己身体的代谢不是问题。”
托尼依旧怔怔地站在那里,感受着体内那股久违的、纯粹的、健康的活力在奔涌。
活下来了。
真的活下来了。
以一种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