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大厅的水晶灯将香槟杯映照得流光溢彩，林姝站在秦震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气泡水，指尖冰凉。
她身上这条香槟色的缎面长裙是秦震的助理下午送来的，款式保守，颜色温吞，像一道不会出错的背景板。与她记忆中自己偏爱的剪裁利落、颜色清冷的风格相去甚远，却完美符合她此刻在秦震身边的定位，一个已被妥善安置、无需再费心妆点的旧日收藏。
过去两周，变化悄然而剧烈。
江晚姝搬进了公寓的客房。起初几天，她能听到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在夜深人静时断续响起。但很快，那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江晚姝日益挺直的脊背，逐渐熟练的、对着秦震露出的温顺笑容，以及她身上越来越频繁出现的、价值不菲的新行头。
秦震对待江晚姝，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新鲜感的兴致。他会随口问她想吃什么，让赵助理带她去购置衣物，甚至偶尔在晚餐时，将话题引向她，问她些无关痛痒的、关于艺术或电影的见解，那些问题，林姝在刚被收留时也曾被问过，带着同样的、居高临下的考察意味。
而对自己，秦震的态度则趋向于一种稳定的、近乎漠然的拥有。他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在确认一件昂贵物品是否完好地待在它该在的位置。他不再问她有什么想法，也不再对她的外出多做置喙，仿佛她的活动范围和心理状态都已在他的预期之内，不值一提。
这种被习惯和被对比，正是林姝要的效果。她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安静，更加逆来顺受，眼底偶尔流露的黯然和强撑的平静，都经过精心计算，恰好能让秦震在瞥见时，嘴角浮现一丝满意的、掌控一切的弧度。
她成功地让自己在秦震的评估体系里，成了一件情绪稳定、懂事安分、但已失新鲜感的旧物。而江晚姝，则顺利过渡为一件正在被用心调试、潜力待挖的新收藏。
这很好。计划的土壤正在变得肥沃。
林姝的余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傅承聿。
他独自站在落地窗边，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侧脸在窗外城市灯火的映衬下，冷硬如雕塑。他似乎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但那种隔绝感并非落魄，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沉默的压迫。
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然后，停顿在了秦震身边的江晚姝身上。
林姝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不是痛。
江晚姝今晚很美。一身与林姝曾经某条裙子款式相似的白色露肩礼服，长发优雅绾起，颈间戴着秦震新送的钻石项链，灯光下熠熠生辉。她正微微仰头听秦震说着什么，侧脸线条柔和，唇角挂着略带羞涩的笑意。
而傅承聿看着她的眼神……
林姝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完美遮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那眼神太复杂了。有隐痛，有克制，有仿佛穿过时光看向某个虚幻倒影的恍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关切？
演得真好。
好到连她这个知道剧本的人，在那一刹那，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不是为江晚姝，而是为傅承聿投入的这份演技。他将他所有因她而起的恨意、执念、求而不得的痛苦，似乎都倾注在了对这个替身的凝视里。
秦震显然也注意到了傅承聿的目光。他低声对江晚姝说了句什么，江晚姝身体微僵，随即怯怯地抬眼，朝着傅承聿的方向飞快地瞥了一下，又像受惊般立刻收回，脸上血色褪去几分，更添楚楚可怜。
秦震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是一种混合了得意、炫耀和残忍玩味的笑容。他甚至微微调整了姿势，将江晚姝更明显地护在身侧偏后的位置，形成一个充满占有和保护意味的姿态，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似乎无意地、轻轻搭在了林姝冰凉的手背上，拍了拍。
像在安抚一件因对比而失落的旧物，又像在无声宣示：看，新旧都在我掌心。
林姝适时地轻颤了一下，指尖蜷缩，避开了他的触碰，头垂得更低。这个细微的抗拒和受伤，取悦了秦震，他低笑了一声，没再勉强。
就在这时，林姝看到傅承聿动了。
他似乎想朝露台方向走去，路径恰好经过江晚姝附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五米，三米……江晚姝显然也察觉了，她身体绷紧，下意识地往秦震身后缩了缩。
就在即将擦肩的瞬间，江晚姝的高跟鞋似乎绊了一下地毯边缘，她轻呼一声，身体不稳地向旁边歪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肘弯，稳住了她的身形。
是傅承聿。
他扶得很快，几乎是碰触的瞬间就已松开，仿佛那只是一个陌生人出于风度的随手之举。他甚至没有看江晚姝，脸色依旧冷峻。
但所有人都看见了。
看见了他瞬间伸出的手，看见了他扶住她时，两人之间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近距离，看见了他收回手后，指尖的微蜷，以及他迅速移开、却仿佛沉淀了更多暗涌的眼神。
江晚姝的脸瞬间红透，又迅速转为苍白，她慌乱地低头，声音细若蚊蚋：“谢、谢谢傅总……”
秦震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未减，但眼神明显沉了沉，审视的意味加重。
而林姝，则在傅承聿扶住江晚姝的那一秒，猛地别开了脸。她抬手，似乎想掩饰什么，指尖仓促地拂过眼角，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秦震低声道：“抱歉，秦先生，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说完，不等秦震回应，便匆匆转身，朝着与宴会厅主厅相连的、相对安静的偏厅走廊方向走去。背影纤细，脚步略显凌乱，透着一种不堪承受、急于逃离的脆弱。
秦震看着她仓皇离开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脸色冰冷、已走向露台的傅承聿，以及身边惊魂未定、眼神复杂的江晚姝，嘴角那抹掌控一切的笑容，终于染上了几分真实的、尽在掌握的餍足。
好戏，果然要人多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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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姝的脚步很快，但并非真正的慌乱。她的心跳平稳，思维清晰如冰。
刚才那一幕，傅承聿的表演，秦震的反应，江晚姝的惊恐与动摇，以及她自己适时的崩溃离场，共同构成了一场完美的、给所有旁观者观看的戏码。
她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隙，也需要……制造一个偶遇的机会。
她走到走廊尽头，拐进一个连接着小露台的死角。这里没有灯光，只有远处宴会厅溢出的微光和城市霓虹的映照，光线昏暗，几盆高大的绿植形成了天然的遮蔽。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仰头，闭上眼睛，仿佛在平复激烈的心绪。胸口因刻意控制的呼吸而轻轻起伏，侧脸在微光中显得苍白而脆弱。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熟悉。
她没有回头。
直到那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直到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味的雪松气息将她笼罩。
“看够了？”傅承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看他怎么宠新人，看我怎么……念念不忘？”
林姝的身体颤了一下。不是演的。是他的声音，是他话语里那种混合着真实痛楚与表演投入的复杂质感，像细针，猝不及防刺了她一下。
她缓缓转身。
仰起脸，对上他深邃如夜的眼眸。她的眼眶恰到好处地泛红，鼻尖微红，眼底甚至逼出了一层水光。
“……哥哥演得真好。”她的声音轻而沙哑，带着压抑的哽咽，“好到我都快信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眼底那层水光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她猛地踮起脚尖，不是后退，而是迎着他讥诮的目光，双手狠狠揪住他昂贵衬衫的前襟，用尽力气将他拉向自己，然后，仰头，将自己的嘴唇重重撞了上去！
这不是吻。
是撕咬，是攻击，是孤注一掷的确认和标记。
她的牙齿磕破了他的下唇，血腥味瞬间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开。她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身体因用力而绷紧颤抖，仿佛要将自己嵌进他的骨血里，又像是要将他一同拖入毁灭的深渊。
傅承聿的身体骤然僵住，瞳孔在黑暗中紧缩。他能感受到她嘴唇的柔软和颤抖，也能感受到那不顾一切的力道和牙齿带来的刺痛。血腥味刺激着感官，混杂着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
他没有推开她。
甚至，在那最初的僵硬之后，他的手臂抬起，以一种更加强悍、近乎掠夺的姿态，箍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他的回应同样粗暴，唇舌反客为主，带着惩罚和更深沉的欲望，席卷了她所有的氧气和思考。
短短几秒，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直到远处传来隐约的谈笑声和脚步声靠近，林姝才用尽最后力气，狠狠推开他。
两人分开，气息皆是不稳。林姝的嘴唇红肿，甚至渗出了一点血丝，傅承聿的下唇也破了，在昏暗中泛着暗红。她的眼神亮得骇人，胸脯剧烈起伏，领口在刚才的厮磨中微微散开。
“我的玩具呢？”她开口，声音因激吻而沙哑破碎，却带着更清晰的挑衅，“哥哥不会只顾着给新玩具做戏，忘了我的吧？”
傅承聿盯着她，舌尖尝到腥甜，胸膛深处那股被骤然点燃又强行压下的邪火仍在暗燃。他看着她红肿的唇，凌乱的发，和那双即便在最意乱情迷时也藏着清醒算计的眼睛。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脑海中，却清晰地闪过书房保险柜里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准备的东西，不是玩具。至少，不完全是。但他不打算现在说。
“下周三。”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有一整天时间。”
林姝挑眉，仍带着激吻后的余怒和挑衅：“一整天？做什么？该不会……又想些不正经的？”
傅承聿深深看她一眼，没有接她刻意撩拨的话茬，语气转为绝对的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冷厉：“把你这两周看到的、听到的、关于秦震和震远的一切细节，尤其是保险柜、核心文件动向、江晚姝接触的事务，全部厘清。我们需要制定最终的行动时间表。”
他顿了顿，上前一步，再次拉近两人距离，但没有碰她，只是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地点我定。李薇掩护。准时到。”
林姝迎着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眼底的怒意和挑衅慢慢沉淀，转化为一种更加幽深的、猎手般的评估和专注。几秒后，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少了些尖锐，多了点玩味，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于下周三那未知一整天里某种可能性的隐约悸动。
“好啊。”她应得干脆，后退半步，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被他扯乱的开衫和长发，动作间，又逐渐恢复了那种苍白脆弱的模样，只有微肿刺痛的唇瓣，泄露着方才不为人知的秘密。
“别让我等太久，哥哥。”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灯光渐亮的走廊深处，背影依旧单薄，却仿佛注入了某种新的力量。
傅承聿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许久未动。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刺痛的嘴唇，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和血腥味。
下周三。
他转身，走向与宴会厅相反的、通往停车场的安全通道。是该准备一下了。不只是为了那场决定性的密谋。
也为了……那个放在保险柜深处的东西。
他得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