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繁华的城东。林姝靠在后座,侧身蜷着,尽量不让受伤的右侧腰腹直接接触真皮座椅。每一次细微的颠簸,都让那片青紫处传来闷钝的痛。
她闭着眼,脸色苍白。止痛药的效力正在减弱,疼痛像潮水般阵阵涌来。
可心底那片冰冷的清明更占上风。
成功了。
车子停下时,林姝慢慢睁开眼。
“林小姐,到了。”赵助理的声音平板,“需要我送您进去吗?”
“不用。”她声音虚弱但清晰,“我自己可以。”
她挪下车,动作因疼痛而迟缓。赵助理站在车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秦震的指令是“送她回家”,没有说更多。
林姝走得很慢,右手下意识扶着腰侧。疼痛是真实的,每一步都像有钝刀在刮。她需要这种真实的疼痛来维持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清醒地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
推开门时,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停了。
林母正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药碗。看到她的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药碗险些脱手。
“姝姝?”声音发抖,带着不敢置信和瞬间涌起的恐慌。
林父半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旧毯子。他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女儿苍白的脸色和微微佝偻的姿势时,猛地睁大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姝站在门口,逆着客厅昏黄的光。她能感觉到父母目光里瞬间涌起的震惊、心疼,还有那底下深藏的、不敢问出口的恐惧,怕她回来是因为又出了什么事,怕这个家已经无力承受任何新的变故。
“爸,妈。”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痛楚,“我……回来住两天。”
她向前走了一步,动作明显迟缓僵硬,左手下意识扶住了门框。
林母已经冲了过来,药碗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抓住女儿的手臂,目光锐利地扫过她苍白的脸、额角的冷汗,以及那只护在腰侧的手。
“你怎么了?受伤了?严不严重?”一连串的问题,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林父也勉强撑起身,声音沙哑:“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林姝垂下眼睫。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前?她借口想家,只待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走的时候母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不小心撞了一下。”她低声说,语气尽量平淡,“不严重,就是需要休息几天。那边……暂时不方便。”
她没有说“那边”是谁,但父母都懂。林母的眼圈瞬间红了,她紧紧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哽咽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去给你收拾房间,你坐着,别动……”
林父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东西。心疼、无力、愧疚,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对这个家早已无法庇护女儿的清醒认知。他重重叹了口气,重新躺回沙发,闭上了眼睛。
林姝被母亲扶着坐到沙发上。柔软的靠垫接触到腰背时,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吸了口冷气。
“撞哪儿了?给妈看看。”林母红着眼,手已经轻轻掀开她外套的下摆。
当那片从腰侧蔓延到肋下、触目惊心的青紫暴露在昏黄灯光下时,林母倒抽一口凉气,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这叫不严重?!”她声音发颤,“这……这得有多疼啊……”
林父也重新睁开眼,看到那片伤痕时,枯瘦的手猛地攥紧了毯子边缘,手背青筋暴起。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林姝握住母亲的手,指尖冰凉:“看过医生了,真的只是软组织挫伤,养几天就好。”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母亲,眼圈恰到好处地泛红,声音低下去,“我就是……想家了。想回来待两天……可以吗?”
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女儿的依赖和脆弱。
林母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紧紧抱住她:“傻孩子,这本来就是你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妈这就去给你炖汤,你等着……”
她起身匆匆往厨房走,背影有些踉跄。
客厅里只剩下林姝和林父。
沉默在父女之间蔓延。电视早已被关掉,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和父亲压抑的咳嗽声。
许久,林父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他……打你了?”
这个“他”,指代不明,但林姝知道父亲在问谁。
“不是。”她摇头,声音平静,“真的只是意外。”
林父盯着她看了很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信,但又宁愿相信是真的意外。心疼,但又深知自己无能为力,愧疚,像沉重的枷锁压弯了他的脊梁。
最终,他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好好养着吧。”
林姝没有再说谎,也没有解释。她安静地坐着,感受着腰间的疼痛,感受着这个家里弥漫的、陈旧而压抑的空气。
母亲很快端来了热汤。林姝小口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身体的寒意和疼痛。林母坐在旁边,不停地给她夹菜,眼神却一直避开那片伤痕,仿佛不看它就不存在。
饭后,林姝回到自己曾经的房间。房间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家具上蒙着一层薄灰。林母显然经常打扫,但有些角落还是无法完全清理干净。
她在床边坐下,动作缓慢。止痛药效几乎完全过去了,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处。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
屏幕亮起,显示着时间,和几条未读信息。
李薇发来的,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喝下午茶。还有几条广告推送。
没有傅承聿的消息。
林姝盯着屏幕,眼神平静。她打开那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对话框,最后一条和他回复的“嗯”。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然后,她开始打字。动作很慢,因为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会带来疼痛。
“哥哥。”
“避开人。”
“可以来接我了。”
发送。
她盯着那三行字看了几秒,然后关掉屏幕,将手机放在枕边。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个房间的窗户朝北,看不到什么风景,只有对面楼栋零星亮起的灯光。
林姝缓缓躺下,动作极其小心,尽量避免牵动伤处。平躺时疼痛最轻,但压迫感也最强。她侧过身,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疼痛清晰地提醒着她的处境。秦震那边的戏演完了,江晚姝这颗棋子已经到位,秦震的注意力会被新鲜血液暂时分散。而她,借着受伤和想家的借口,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但这自由是有限的。秦震只给了两天。两天后,她必须回去,回到那个黄金牢笼,继续扮演温顺的、已失宠的旧玩具。
所以,时间不多了。
她需要尽快养好伤,至少,要能正常行动。她需要整理好所有信息,准备好所有筹码。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一下。
林姝没有立刻去看。她闭着眼,感受着疼痛,感受着这个房间里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几秒后,她才伸手拿过手机。
屏幕上是傅承聿的回复,只有两个字:
“位置。”
林姝盯着那两个字,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调出地图,发送了当前位置的坐标。没有文字,只有坐标。
发送后,她关掉手机,重新闭上眼睛。
疼痛还在,但心底那片冰冷的清明里,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起来。
不是希望。
是更冷、更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