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洛渊并未走远,他落在赤炼营后方一片寂静的山崖上,凛冽的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混乱与那蚀骨钻心般的剧痛。
他孑然独立于崖边,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可那双深邃若渊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
墨尘的话语,言犹在耳,字字诛心,像一把淬了毒的锋利匕首,不仅将他扎得千疮百孔,更以一种粗暴而直接的方式,强行劈开了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不敢面对的情感闸门。
“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
“帮凶……”
这些字眼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撞击,每一次都带来新的、更深的刺痛,仿佛要将他的神魂都撕裂。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感觉,然而脑海中浮现的,却全是叶南絮的身影。
她狡黠灵动的笑靥,她嗔怒时微蹙的秀眉,她面对困境时那份异乎寻常的坚强,以及……那极少流露、却更让人心弦震颤的脆弱瞬间。
如此清晰,如此鲜活。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依兰,是责任,是报恩,是多年相伴早已融入骨血的习惯与守护。
那份情感,沉重而稳固,却缺乏炽热的温度。
但对叶南絮……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蛮横的、不受控制的吸引与执着。
像是一点不经意溅落的星火,骤然落入了干涸龟裂已久的心原,瞬间便燃成了燎原之势,汹涌澎湃,无法遏制。
他想要看到她,疯狂地想要她留在身边,哪怕她对他只有冰冷的眼神,哪怕她心中对他积满了恨意。
只要她的身影还在他的视线之内,只要知道她存在于这世间的某一处,与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便觉得这漫长孤寂、仿佛无尽深渊的生命,似乎才有了那么一点鲜活的气息,才有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放手?
怎么可能。
这两个字甫一出现,便被内心深处更强大的执念碾得粉碎。
他君洛渊认定的,无论是人还是物,从来都没有放手的先例。
即便用尽手段,即便背负更深的罪孽,浸染更多的鲜血,他也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至死方休。
弥补?是的,他要弥补。
用他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余生,用他所能给予的一切,权势、财富、甚至他的命,去抚平她心口的伤,无论是身体上那取血留下的疤痕,还是心里那被他亲手划下的、可能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
思绪至此,另一个身影浮上心头。
但是依兰……他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兰儿的病必须治,刻不容缓。
但墨尘拒绝动手,态度坚决。
四海八荒之内,能在心脉此等要害之处动刀,且有一线把握的医者,屈指可数。
而其中愿意得罪墨尘,或者说,有能力在墨尘明确拒绝后还敢接手的人,几乎不存在。
除非……强行……
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成形,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一丝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阴暗。
为了救依兰的命,有些界限,不得不逾越。
而与此同时,风苍澜的营帐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师父,救命啊!”
叶南絮像一阵疾风似的冲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清脆的嗓音里带着刻意夸大的惊慌。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宛如受了天大的委屈,在看见正于蒲团上盘膝打坐的风苍澜时,更是演技全开,麻溜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师父的胳膊,力道之大,差点让风苍澜身形不稳。
“这……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我的乖徒儿?”
风苍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惊呼声从入定中吵醒,一睁开眼睛,便看见自家宝贝徒儿眼眶泛红(也不知是真是假),仰着小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可怜兮兮、急需庇护的模样。
他心里顿时一疼,那护犊子的本性立刻如同火山喷发般冒了出来,什么清修静心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师父,君洛渊不是个东西。”
叶南絮嚎得有模有样,声音带着哭腔,虽然实际上半滴眼泪也无,
“我爹不肯给他的依兰瞧病,他就肯定要使绊子,呜呜呜……您可得给徒儿做主啊!”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君洛渊眼下或许还没动手,但以他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以及对依兰的重视程度,报复她爹墨尘那是早晚的事。
她必须占领先机,先拉拢师父这个实力强大且极其疼爱她的盟友再说。
这叫做防范于未然,先下手为强!
“啊?这……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风苍澜闻言,语气竟是出乎意料的笃定,随即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好奇地追问道,
“呃……他……他给你爹使什么绊子了?”
“不知道,”
叶南絮摇了摇头,声音拉得老长,带着点耍无赖的娇憨,
“他还没动手呢!不过以他那种小气巴啦、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干得出来。
师父,您得给徒儿做主啊!”
她晃着风苍澜的胳膊,加强攻势。
“哎呦!”
风苍澜闻言,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自己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小心脏,
“这还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个丫头嚎什么嚎?吓死为师了。”
他低头,见叶南絮依旧眼巴巴、泫然欲泣地看着自己,忙又软下声音安抚道:
“丫头,你师……我是说君大人他高风亮节,心胸宽广,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你肯定对他有误会。
放心,为师保证,他绝不会给你爹使绊子的。”
这话他说得有点底气不足,但为了某个不能说的秘密,他必须稳住这丫头。
“切!”
叶南絮撅起嘴,满脸的不信,手下又拉了拉风苍澜的衣角,
“师父您老莫不是被他骗了?他为了救他那心尖上的依兰公主,什么事干不出来?还高风亮节呢!他也配。”
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十足。
随后她眼珠一转,凑近些,压低声音,露出一个狡黠如狐的笑容:
“师父,徒儿知道您可能打不过他,不如……嘿嘿,您去找师祖他老人家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