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肃杀。影煞的尸体已被清理,但墙壁和地面上残留的刀痕与暗红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
李无言站在院中,夜风吹动他玄黑的披风,肩头的伤口在寒意刺激下隐隐作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波澜。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老校尉一人。
“看出什么了?”他声音低沉,目光依旧停留在李逍遥和苏月儿所在房间的方向。
老校尉面色凝重,上前一步,低声道:“都尉,袭击者确是幽冥教影煞无疑,手法狠辣,是灭口的做派。不过……”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房间方向,“那两名影煞头目,死因蹊跷,并非我军中手段,倒像是……被一股极其霸道的内劲瞬间震碎了心脉,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李无言沉默。他方才检查时便已发现。那力量的残余气息,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仿佛能包容却又湮灭一切的至高意境。这与李逍遥为他驱毒时感受到的力量,同出一源。
一个被特制镣铐限制、身负伤势的“钦犯”,如何能在瞬间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精准击杀两名训练有素的影煞头目?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都尉,”老校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卑职观那李逍遥,不似奸恶之徒。他若真有歹意,昨夜在戍堡,或者方才混乱之中,有的是机会对您不利,甚至可以直接遁走。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屡次相助。”
李无言闭上眼,脑海中再次闪过戍堡中那双布满血丝却充满关切的眼睛,那声无意识的“哥哥”,还有方才冲进房间时,李逍遥挡在苏月儿身前那决绝的背影。
职责与情感的拉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赵文渊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强行转移话题,声音沙哑。
“我们的人盯着,城主府宴会散后,并无异动。但那张校尉和几个边军将领,回去后都聚集在了赵文渊府上,至今未散。”老校尉回道,“还有,那个叫钱富的商贾,也进去了。”
钱富,就是宴席上那个面容阴鸷、始终沉默的商人。
李无言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一丘之貉!这赤石城,从上到下,恐怕早已被幽冥教渗透成了筛子!他们不想让自己将人犯顺利押送出境,更想将知道太多秘密的李逍遥和苏月儿灭口于此!
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拿到证据,否则他们这支孤军,迟早会被这潭浑水吞没!
“你留守驿馆,加派人手,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李无言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若遇强攻,可……便宜行事!”
“都尉,您这是要?”老校尉一惊。
“我去一趟城主府。”李无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些‘证据’,需要亲自去取。”
“太危险了!您伤势未愈,城主府守卫森严……”老校尉急道。
“正因我伤势未愈,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李无言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况且,有些事,必须亲自确认。”
他需要知道,这赤石城的泥潭到底有多深,更需要知道,那个叫李逍遥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信任!
是夜,月黑风高。
李无言换上一身夜行衣,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出了驿馆,向着城中心那座灯火最为辉煌的府邸摸去。
城主府的守卫果然外紧内松。或许赵文渊认为李无言重伤在身,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许他自信在自己的地盘上无人敢造次。李无言凭借着高超的身手和对气息的敏锐感知,轻易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守卫,如同壁虎般攀上高墙,潜入了府邸内部。
根据白日的观察和情报,他直奔赵文渊的书房所在。那里,最有可能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书房位于府邸深处,周围静谧无人,只有两名护卫守在门口,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无言屏住呼吸,如同一片落叶般飘至书房屋顶,揭开一片瓦砾,向下望去。
书房内灯火通明,赵文渊果然还未休息,他正与那名阴鸷商贾钱富低声密谈。张校尉并不在场。
“……必须尽快解决!那李无言不是省油的灯,他已经起疑了!”这是赵文渊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虑。
“城主放心。”钱富的声音沙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影煞失手,确实出乎意料。但那两个‘货物’必须处理掉,他们知道得太多,尤其是那个小子身上的‘种子’……教主志在必得!”
种子?李无言心中一动,是指李逍遥体内的混沌源种?
“可李无言看得紧!驿馆现在铁板一块,我们的人根本混不进去!”赵文渊烦躁道。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钱富阴恻恻地笑道,“明日,找个由头,请李无言过府‘商议军务’,调虎离山。届时,府内地牢关着的那些‘宝贝’,也该放出来活动活动了……嘿嘿,被自己拼死保护的平民所伤,想必李都尉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赵文渊眼睛一亮:“妙计!如此一来,既能制造混乱,趁机灭口,又能嫁祸给李无言保护不力,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相视而笑,充满了阴谋得逞的得意。
屋顶上的李无言,听得浑身发冷,怒火中烧!他们竟然打算利用被幽冥教控制的无辜百姓来发动袭击!简直丧心病狂!
他强压下立刻冲下去将这两人格杀的冲动,继续潜伏,寻找着确凿的证据。
很快,他的目光被书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吸引。趁着赵文渊和钱富起身走向内室商议细节的间隙,他如同狸猫般滑入书房,无声地打开暗格。
里面赫然是几封密信,以及一本记录着与幽冥教资金往来、物资输送的账册!上面清晰盖着赵文渊的私印和幽冥教的暗记!
铁证如山!
李无言迅速将证据收入怀中,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暗格最底层,还放着一枚样式古朴、与他怀中那枚极其相似的玉佩!只是这枚玉佩色泽黯淡,似乎失去了所有灵性。
他心中剧震,来不及细想,将玉佩也一并收起,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书房外的夜色中。
他一路潜行,心情却无比沉重。证据到手了,但钱富口中的“宝贝”和明日阴谋,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必须尽快赶回驿馆布置。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驿馆时,异变陡生!
街道两侧的阴影中,骤然射出数十道淬毒的弩箭!如同疾风骤雨,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与此同时,前后路口涌出大量手持兵刃的黑衣人,气息阴冷,正是影煞!他们竟然早就埋伏在此!
中计了!赵文渊和钱富在书房的谈话,根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诱饵!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李无言脸色冰寒,光剑瞬间出鞘,炽白的皇道正气如同小型太阳般爆发,将射来的弩箭大部分绞碎、震偏!但他旧伤未愈,动作终究慢了半拍,左臂还是被一支刁钻的弩箭擦过,带起一溜血花,麻痒感瞬间传来!
毒素!
他闷哼一声,身形踉跄,被数十名影煞团团围住,陷入了苦战!这些影煞显然得到了死命令,不计代价,也要将他留下!
驿馆近在咫尺,他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就在他奋力搏杀,左臂渐渐麻木,形势岌岌可危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驿馆方向疾冲而出!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是李逍遥!
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冲破了士兵的看守,出现在了战场边缘!
“无言!小心左侧!”李逍遥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李无言感觉到左侧一股阴寒刺骨的杀机袭来!一名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影煞头目,手持一柄幽蓝色的淬毒匕首,如同毒蛇出洞,直刺他的肋下要害!
李无言此刻右剑正格开正面攻击,左臂中毒麻木,根本来不及回防!
眼看那淬毒匕首就要刺入他的身体——
千钧一发!
李逍遥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左侧,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挡在了那把匕首之前!
噗嗤!
匕首深深刺入了李逍遥的右胸!
“呃!”李逍遥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变得青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哥——!!!”
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恐慌与绝望的嘶吼,猛地从李无言口中爆发出来!
这个称呼,不再是模糊的梦呓,而是清晰无比,带着血与泪的确认!
他一把抱住李逍遥软倒的身体,看着那迅速蔓延的青黑色,看着弟弟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带着一丝释然笑容的脸,脑海中那层坚固的冰墙,轰然崩塌!无数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风雪苍狼堡,相依为命的兄长,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背影,还有那锥心刺骨的离别……
“哥!哥!你坚持住!不要睡!”李无言的声音带着哭腔,所有的冰冷、威严、职责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害怕失去至亲的弟弟最原始的恐惧。
他疯狂地将皇道正气渡入李逍遥体内,试图压制那迅猛的毒素,但幽冥教的奇毒,岂是那么容易化解?
周围的影煞见目标得手(虽未杀死李无言,但重创了李逍遥),发出一声唿哨,迅速退入黑暗,消失不见。
驿馆内的士兵此时也冲了出来,看到眼前景象,无不骇然。
李无言紧紧抱着怀中气息迅速微弱下去的兄长,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如同濒死的野兽,扫过闻讯赶来的老校尉和众士兵,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疯狂:
“传我命令!封锁四门!全城戒严!搜捕所有幽冥教余孽及其党羽!凡有抵抗,格杀勿论!”
“还有!”他低头看着怀中生命垂危的兄长,一字一句,如同泣血,“不惜一切代价,救我哥!”
赤石城的夜,被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哥”彻底划破。权力的博弈,身份的隔阂,在这一刻,于血脉亲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