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揽着胡桃与刻晴,风龙之翼如流沙般缓缓收敛,三人如同被峡谷吞噬的落叶,顺着那道狭窄的天光缝隙悄然降下。
骤然从炽白耀眼的沙漠坠入这深不见底的峡谷,光线的反差强烈得令人晕眩。
上一刻还沐浴在塔克拉玛干毫无保留的烈日之下,下一刻却仿佛一步踏进了永恒的黄昏。
三人的眼睛都经历了短暂的失明,瞳孔在明暗的剧烈转换中艰难地调整着。
谷底弥漫着一股凝滞的、混合着潮湿岩石与某种更深沉绝望的气息,与沙漠中那种干爽灼热的风截然不同。
待视觉终于适应了这谷底的幽暗,一幅令人心碎的画卷在三人面前徐徐展开。
即便是以陈安的见多识广,此刻心头也像是被重锤猛击,骤然一紧。
而在他身侧,胡桃和刻晴更是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唇,才能抑制住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胡桃那双总是闪烁着灵动光芒的梅花瞳,此刻被难以置信与深切的痛楚所占据;
刻晴紧抿着唇,紫水晶般的眼眸剧烈颤动,紧握着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这,就是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村落”?
其惨状,远远超出了他们基于任何情报所能做出的最坏想象。
陈安三人怎么也不敢相信,在如今的华夏,还能看到疑似非洲贫民窟一般的景象。
数千人,像是被世界遗弃的沙丁鱼,密密麻麻地拥挤在这条狭长而压抑的谷底。
空气污浊得几乎能触摸到实体,汗液经年累月发酵的酸馊味、人类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更加令人不安的腐烂气息,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无形之网。
他们赖以栖身的“房屋”,根本是对这个词的亵渎——那仅仅是在冰冷岩壁上粗暴挖掘出的、勉强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蜷缩躺卧的浅洞,如同野兽的巢穴。
或是用几块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已经严重腐朽的木板和破烂不堪的帆布,歪歪扭扭拼凑起来的窝棚。
这些“建筑”四面透风,在谷底微弱的气流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
人,很多很多人。
无论男女老幼,大多像失去灵魂的木偶,静静地蛰伏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小小阴影里。
没有交谈,没有活动,甚至连孩童本能的哭闹声都听不见。
一种近乎死亡的寂静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们的脸上,早已看不到灾难降临时应有的恐惧、悲伤或是愤怒,所有的情绪都被漫长无望的等待研磨成了一种彻底的麻木。
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他们的灵魂早已被这片无情的沙漠和眼前的绝境彻底抽干,留下的只是一具具还在凭借生物本能苟延残喘的躯壳。
一些人直接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有胸膛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更多的人则是背靠着粗糙的岩壁坐着,眼神茫然地投向头顶那一线遥远而微弱的天光,不知是在期盼救援,还是在默默等待最终的结局。
然而,在这片令人绝望的、近乎静态的画面中,却有一个焦点,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吸引着所有幸存者若有若无、却又无比执着的视线。
那是在峡谷底部一块相对开阔的空地上,一个用极其破烂的遮阳布勉强支撑起来的小小凉棚。
凉棚之下,是一个不大的水洼,水色浑浊不堪,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黄,水面上甚至能看到明显的悬浮颗粒与杂质。
可就是这污浊不堪、看似微不足道的水源,却是维系着这数千条性命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会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原始生物般的贪婪,扫过那个水洼。
干裂起皮的喉咙会不自觉地艰难滚动一下,流露出对生命之源最本能的渴望。
但是,这渴望的火苗往往刚一燃起,便会迅速熄灭。
他们的目光,最终都会无一例外地、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定格在守护在水洼旁的那几道苍老而佝偻的身影上。
那是几位须发皆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人。
他们如同几尊历经风霜的古老石雕,沉默而坚定地围坐在水洼边,仿佛与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
他们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是岁月与苦难共同刻下的沟壑,深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清明且坚定。
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这点浑浊的液体,更是这个群体延续下去的最后火种。
他们用自己风烛残年的身躯,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道关于生存与牺牲的屏障。
这无声的一幕,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哭喊与哀求都更具冲击力。
胡桃的眼眶瞬间红了,水汽在她灵动的眼眸中弥漫,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陈安的衣袖。
刻晴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鼻尖的酸涩,但紧咬的下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剧烈波动。
陈安深深吸了一口这谷底沉闷而污浊的空气,感觉胸腔里像是被一块冰冷的巨石死死堵住,沉重得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们终于找到了达里雅布依的村民,历尽千辛万苦,穿越了死亡沙海与魂兽阻挠。
但此刻,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亲眼见证人类在绝境之中,所展现出的那种近乎残酷的坚韧与悲壮光芒所带来的巨大震撼。
陈安三人的到来,并非完全没有引起注意。
一些原本就仰望着那一线天空的人,目光机械地跟随着他们降落的身影。
然而,这些目光中没有任何惊喜、任何波澜,只有死水般的沉寂。
尽管陈安他们降临的方式如此非凡,尽管他们三人的容貌气质与这肮脏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
陈安的沉稳俊朗,胡桃的娇俏灵动,刻晴的清冷绝丽。
但这一切,都无法唤醒这些深陷绝望之人心中的涟漪。
当那几道追随的目光确认这三位“天外来客”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肉眼可见的食物、水桶或其他物资后,那一点点微弱的好奇心也瞬间熄灭了,目光漠然地移开,重新投向虚空,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