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六人继续沿着长长的走廊,一间间病房探视过去。
每经过一个床位,陈安或是一个无声的点头,或是展露一个温和的微笑,有时也会停下来,与那些尚能交谈的伤员说上几句话,给予他们宽慰和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这么做并非为了作秀。
他自己尚且重伤在身,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背后的伤口,他哪里会有那个作秀的心思呢?
他只是无法漠视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面孔上流露出的痛苦与迷茫。
看着这些本该意气风发的青年,因为伤痛而陷入绝望的深渊,一股强烈的自责与沉甸甸的愧疚感便压上他的心头。
这些人,大多是因为响应了他的号召,接到了武魂协会的征召令,才义无反顾地远离家乡和亲人,奔赴这片生死战场。
而如今,其中数百人的生命已然永远定格,再也不能回去见到牵挂他们的人。这份责任,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上。
不知不觉间,陈安渐渐挣脱了凝光和夜兰的搀扶,独自一人缓慢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走着。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思绪仿佛飘向了远方。
凝光和夜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她们作为过来人,自然知道当许多人因为自己的一道命令而牺牲时,内心的那种强烈自责。
即使那些人是因为正义而牺牲,即使那些人牺牲的有价值。
这种内心的自我谴责也从不会消失。
因此,她们没有强行上前,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守护着他的同时,也给予他这份独自消化沉重所需要的空间。
……
陈安无意识的脚步忽然停在在一间病房门前。
身后五女也随之驻足。
门口,一位面色憨厚、身形结实的青年正呆立着,他正是从中州武魂协会赶来支援的张石。
他此刻正呆呆地望着走廊尽头,眼神没有焦点,连众人的走近都未曾察觉。
“张石?”陈安定了定神,将飘远的思绪强行拉回,轻声唤道。
“你在这里守着,看来曹文轩会长是在这间病房了?”
发呆中的张石猛地一颤,回过神来。
见到是陈安一行人,他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一般,连忙侧身让开位置,恭敬地垂下头问候:“陈…陈会长!您怎么来了?会长他确实在里面,赵姐…赵娇姐也在里面照顾。”
“嗯,好。”陈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升起探望老友的念头,想问问他是否后悔前来支援。
但“赵娇也在”这几个字,让陈安推门的动作微微一滞。
瞬间,上次赵娇当着众人面发出的“以身相许”报恩的大胆宣言,以及此刻张石独自守在门外那失魂落魄、仿佛受了情伤的模样,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
陈安的脚步顿时也跟着迟滞,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实在很担心,此刻推开门,会看到什么让他这个“会长”尴尬得能用脚趾当场抠出三室一厅的劲爆画面。
为了曹文轩会长的“清誉”,也为了避免双方都陷入不必要的尴尬境地,陈安抬手掩唇,战术性地轻咳一声,果断地对身旁五女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那个…看来曹会长这里‘有人’照顾,而且照顾得挺…‘周到’的。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他‘休息’了,去下一间看看吧。”
众女个个心思玲珑,瞬间便读懂了他眼神里的窘迫和那未尽的潜台词,纷纷抿紧嘴唇,肩膀微颤,努力压下几乎要溢出口的笑声,极其配合地跟着他,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身,准备撤离这个“是非之地”。
看着陈安一行人来得突然、去得迅速的背影,张石愣了几秒,这才恍恍惚惚地,再次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病房内,景象却远没有陈安想象的那般“香艳”或“激烈”。
赵娇只是端着一碗清粥,执意要喂给靠在床头、脸色尴尬、仅剩左臂的曹文轩。
而曹文轩则满脸写着“使不得”的抗拒,正用他那唯一的左手努力挡开递到嘴边的勺子,场面更像是一场固执的照顾与别扭的接受之间的拉锯战。
“会长,赵姐,”张石低声汇报,语气有些复杂,“刚才陈会长来看望你了,不过他们…他们在门口听说赵姐也在,就…就离开了。”
赵娇和曹文轩相互掰扯的动作同时一顿,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的神色。
听说陈安来了又走,赵娇眼珠一转,立刻像是找到了什么天赐的“论据”,手中的勺子又坚定地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文轩你看!连陈会长都默认了我这种‘细致入微’的报恩方式,识趣地不来打扰我们培养感情!你就别倔了,乖乖从了我吧!”
曹文轩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简直要仰天长叹:“娇娇!陈会长没进来,肯定是有别的考虑!我坚信陈会长光明磊落,绝对不是默许你这种…这种胡搅蛮缠的行为!” 他语气异常坚决,带着最后的挣扎,“我救你,纯粹是因为我们这么多年的师兄妹情分,你不能这样恩将仇报…不是,你不能这样害我啊!要是让小柒知道了,她非得误会不可!那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怕什么?”赵娇毫不在意,眼神灼灼,攻势不减,“回去我亲自跟小柒妹妹解释!保证她通情达理,不会生气!”
看着两人又开始了每日必备、几乎要成为固定节目的“情感拉扯”戏码,张石默默地轻叹一声,脸上掠过一丝混杂着失落、无奈和某种理解的复杂情绪,悄然转身,再次无声地退出了病房,回到了走廊上,继续他那份看似呆愣、实则心事重重的“守护”事业。
病房里另外两张病床上,还躺着两位同样因断肢而不得不在此长期休养的武魂协会成员。
起初,重伤带来的身体残缺让他们心情无比沉重,感觉未来的道路一片灰暗,人生似乎失去了色彩。
但这两天,近距离观摩了赵娇对曹会长各种锲而不舍、花样百出的“追求”,和曹会长那百般无奈、在他们看来欲拒还迎的“抵抗”后,他们沉重的心情竟莫名地轻松了不少。
这每日上演的活剧,甚至成了他们枯燥痛苦的养伤日子里,一抹难得的、带着鲜活气息的调剂。
同时,他们也从这略显闹腾的日常中,隐隐悟出了一个道理。
即使身体不再完整,遭遇了巨大的不幸,一个人依然值得被爱,依然可以拥有丰富热烈的情感生活,未来,并非就此注定一片绝望。
只是,当他们目光偶尔瞥向门外那道靠着墙壁、略显落寞的憨厚身影时,心中总会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相似的念头,带着几分同情与祝愿,默默祈祷着:“愿这天下有情人,终能克服眼前万难,得偿所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