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的指尖在寒魄剑柄的凹槽上微微发颤。
那凹槽如一条蜿蜒的血脉,深嵌于玄铁铸就的剑柄之中,仿佛天生为命火而生。
此刻,他的指腹正轻轻摩挲着那道微不可察的纹路,像是在与某种沉睡的意志低语。
冷风从劫云深处卷来,带着天道法则的压迫感,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发丝如刀锋般绷直。
可他不动,连呼吸都近乎凝滞。
伪命律符嵌入的瞬间,命火如活物般顺着纹路攀爬,将暗红玉符染成半透明的赤金,像是给剑鞘镶了块流动的血晶。
那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韵律——一明一灭,如同心跳,又似某种远古契约正在苏醒。
寒魄剑的剑脊随之轻震,发出一声极低的嗡鸣,像是回应,又像是警告。
雷罚剑灵的声音突然从剑鸣里拔高:“停下!这股波动虽能骗过低阶执法者,但若来的是高阶裁决使——”
“我知道。”林玄的拇指按住剑柄,命火却没有收势,反而更猛地灌了进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铁锤砸进冰层,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命火如岩浆般从丹田涌出,顺着经脉奔腾而上,最终汇入寒魄剑的符槽。
那玉符的色泽愈发深沉,赤金中竟泛起一丝紫芒,仿佛饮血之后的觉醒。
他望着天际翻涌的劫云,眼底映着玉符扭曲的符文,“七煞使要锁我的命火,总得先让他们信这玉符是真的。”
劫云如墨海翻腾,其间雷光隐现,似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这片荒原。
而那玉符的气息,正是他故意泄露的破绽——一个足以引蛇出洞的诱饵。
他不是在逃,而是在设局。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早已在心中调转。
雷罚剑灵的叹息裹在剑鸣里:“你这是拿自己当饵。”
“饵?”林玄低笑一声,指腹擦过寒魄剑的血槽,那里刻着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是前世斩断三千因果时留下的印记,“他们以为钓的是鱼,却不知网早撒好了。”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荒原——枯树、冻土、残雪,每一寸土地都已被白灵儿的幻阵悄然浸染。
这片看似死寂的战场,实则早已布下杀机。
白灵儿的狐尾在身后轻扫过他的衣角。
那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传递某种安抚。
她站在林玄身侧三步之外,赤足踩在雪地上,却未留下任何足迹。
狐族天生与幻术共鸣,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阵法的一部分。
小狐妖踮脚将一块羊脂玉按在地面,玉身立刻泛起淡青色光晕,“幻形玉”的符文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那光芒不刺眼,却诡异地扭曲了空间的轮廓。
原本笔直的枯树开始微微晃动,仿佛水中倒影;远处的雪堆悄然隆起,化作三座矮丘;连天光都变得斑驳,像是被谁用指尖揉碎后重新拼接。
她的指尖沾了点自己的狐血,在玉上画了道符:“玄哥哥,这是三重幻阵,能把咱们的气息搅成乱麻。”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再配合法则乱流……他们一进来就会分不清东南西北。”
狐血渗入玉中,符文顿时亮了一瞬,随即沉入玉心。
这是青丘秘传的“乱息阵”,以精血为引,扰乱天道对气息的追踪。
而法则乱流,则是林玄故意释放的命火余波,在这片区域制造出虚假的法则波动,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无数石子,让追踪者难辨真伪。
林玄侧头看她。
白灵儿的耳尖还泛着刚才的紧张红,却强撑着扬起下巴:“阿婆说过,青丘狐族的幻阵连真仙都能骗半刻——半刻钟,足够你斩了他们。”
她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可尾音仍有一丝颤抖。
若幻阵失效,林玄暴露在追命使的围攻之下,哪怕他是前世剑神,也难逃陨落之局。
林玄轻轻点头,伸手拂过她的发梢,动作极轻,却让她心头一暖。
“信你。”他说。
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天际突然炸开金鸣。
那声音不似雷,不似钟,倒像是某种古老法则被强行撕裂的哀鸣。
五道金光如利箭破云,在离地面十丈处骤然凝实。
金光中,五个身影缓缓落下,银色战袍无风自动,袍角绣着扭曲的符文,每一道都蕴含着天道的意志。
他们落地时,震得冻土裂开蛛网状的缝隙,冰屑四溅,寒气冲天。
为首者手持短刃,刃身刻满扭曲的咒文,眉心的血色印记正随着呼吸明灭——那是天道用法则烙进魂魄的标记,林玄前世见过,唤作“追命使”,专为猎杀逃亡的剑道修士而生。
他们不是普通的执法者,而是天道意志的延伸,是专为清除“逆命者”而生的杀戮机器。
每一个追命使,都曾是天道册封的修士,死后魂魄被炼化,与玄铁融合,成为永生不灭的傀儡猎手。
“来了。”林玄的声音沉如寒铁。
他退后半步,隐入幻阵的阴影里,命火收敛得只剩极淡的一缕,像藏在灰烬里的火星。
雷罚剑灵的意识在剑中翻涌,寒魄剑的剑脊微微发烫,那是剑灵在蓄势,如同猛兽伏低身躯,等待扑杀的瞬间。
白灵儿的狐尾突然绷直。
她感知到了——追命使的法则波动正穿透幻阵,如同无形的探针,试图锁定他们的位置。
她不敢大意,指尖迅速掐诀,幻阵里的光影瞬间错乱——左边的枯树变成了巨石,右边的雪堆浮起三团鬼火,连追命使脚下的冻土都开始“流动”,像摊融化的蜡。
为首的追命使短刃一顿。
他的银色面具转向左侧的“巨石”,短刃划破空气:“在那!”
声音冰冷,毫无情感,像是从机械中传出。
另外四人立刻散开,呈包围之势逼近“巨石”。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毫无迟疑,仿佛早已预判了猎物的逃窜路线。
林玄藏在真正的树后,望着他们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逆命十三剑的剑意从丹田翻涌而上,第一式“断因果”的剑招在他指尖凝成虚影——这一式专破因果律,最适合刺杀。
他闭上眼,感知着追命使的气机流动。
每一个傀儡体内都有一道法则锁链,连接着天道的意志。
只要斩断那锁链,就能短暂屏蔽天道的感知,争取到最关键的几息时间。
当中间那个追命使的后颈暴露在他视野里时,林玄动了。
他像道被风吹散的雪,脚尖点地的瞬间已掠出五丈。
寒魄剑的剑鸣被幻阵吞得只剩丝缕,追命使甚至没听见风声,只觉后颈一凉。
林玄的剑尖精准挑断他的脊椎,同时斩碎了他眉心的血色印记——这是防止天道立刻感知到死亡的关键。
血色印记碎裂的刹那,一道微弱的金光从傀儡眉心逸出,却被林玄早有准备地以命火封住,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风中。
尸体栽倒的瞬间,林玄旋身躲进幻阵的死角。
他望着尸体逐渐僵硬的面容,呼吸却没有乱。
前世作为剑神时,他杀过更棘手的对手,但此刻的紧张反而更盛——因为白灵儿在,因为雷罚剑灵在,他不能输。
这一战,不只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守护。
“第二具。”雷罚剑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招断因果比上次快了半息。”
林玄没接话。
他的目光锁着剩下的四名追命使。
其中两人还在围着“巨石”劈砍,剑刃劈入“岩石”却只激起一阵幻光,显然已察觉不对。
另外两人却突然停住,短刃指向他方才藏身的树。
他们的动作几乎同步,仿佛共享着同一道意识。
“不对劲。”白灵儿的声音从头顶飘落,带着狐族特有的尾音震颤,“他们的感知……比阿婆说的强。”
她原本以为,幻阵足以扰乱他们的感官,可这些傀儡似乎并不依赖视觉或听觉,而是通过法则共鸣来定位目标。
话音未落,最右边的追命使突然转头。
他的银色面具裂开道细缝,露出底下泛着金属光泽的皮肤——原来这所谓的“追命使”,根本不是活人,而是天道用修士魂魄和玄铁炼就的傀儡!
林玄的瞳孔骤缩。
他终于明白为何白灵儿的幻阵效果减弱——傀儡没有活人那样的感官混淆,他们靠的是法则共鸣!
伪命律符的气息虽然被幻阵搅乱,但天道刻在他们魂魄里的烙印,正在自动捕捉那丝若有若无的命律波动。
“玄哥哥!”白灵儿急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他们要——”
“闭嘴。”林玄低喝一声。
他的右手按在胸口,命火如岩浆般涌进经脉。
逆命十三剑第二式“逆生死”在他掌中凝聚,这一式需要燃烧三分命火,但此刻已顾不得许多。
他不能等,一旦被锁定,五人围攻,他必死无疑。
最前面的追命使突然加速。
他的短刃划破幻阵的光影,直取林玄咽喉。
林玄不躲不闪,寒魄剑横在胸前——剑身上的伪命律符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竟将短刃的攻势生生阻了一瞬!
那红光如同血幕,短暂地扭曲了空间法则,让傀儡的攻击出现了毫厘偏差。
就是这一瞬。
林玄的剑从下往上挑,精准刺穿追命使的咽喉。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里,傀儡的头颅被整个削飞,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法则锁链。
林玄反手一剑劈断锁链,火星四溅中,第二具尸体轰然倒地。
锁链断裂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那锁链上刻着一道微型符文,正是天道命烙的变体!
剩下的三名追命使同时顿住。
他们的银色面具缓缓抬起,露出面具下空洞的眼眶——那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跳动的金色光团。
林玄的后背抵上树干。
他能感觉到命火在体内翻涌,方才两剑已耗去他小半修为,但更让他心悸的是——这三个傀儡的光团里,正浮现出一道他从未见过的金色符文,像条盘踞的毒蛇,正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雷罚剑灵的声音突然发颤,“天道的命烙?不可能,他们只是低阶追命使——”
命烙是天道对高阶叛逆者的专属烙印,通常只用于镇压大能,绝不该出现在这些傀儡身上。
话音未落,三个追命使的光团符文同时亮如金阳。
林玄分明看见,他们断裂的脖颈处开始渗出金色液体,那些被斩断的法则锁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
“他们在自我修复!”白灵儿惊呼,狐尾炸成毛球。
她抓起最后一块幻形玉就要扔,却被林玄喝住:“退到我身后!”
他抽出第二柄剑——那是方才从第一具傀儡身上拔下的短刃,此刻正被命火灼烧得发红,“他们要修复了。”
这柄短刃虽非神兵,却刻满了天道咒文,若以命火淬炼,反而能短暂干扰傀儡的法则共鸣。
林玄双剑在手,寒魄在左,短刃在右,命火在双臂间流转,形成一道微弱的封锁场。
三个追命使的动作突然变得僵硬。
他们的短刃同时指向林玄,面具下的光团符文愈发清晰,像是某种古老的天道密文。
林玄望着那符文,突然想起前世被封印前,天道使者在他魂魄里刻下的最后一道咒——
那道咒,正是眼前符文的原型!
“玄哥哥!”白灵儿的尖叫刺穿耳膜。
林玄回神时,最左边的追命使已冲到面前。
短刃带起的风割破他的脸颊,他旋身避开,却见那傀儡的断颈处,已经长出了半颗新的头颅。
金色符文在傀儡眼中流转,像在传递某种指令。
林玄握着寒魄剑的手紧了紧,命火在体内烧得发烫。
这些傀儡,早已不是单纯的追杀工具——他们是天道意志的延伸,是命律的具象化,甚至可能……承载着更高层次的指令。
而他手中的伪命律符,或许正是开启这场博弈的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命火再度沸腾。
“雷罚,准备第三式。”
“随时待命。”剑灵低语。
“灵儿,维持幻阵,别让他们看清我的动作。”
“明白!”她咬破指尖,再度以血画符。
风雪渐起,天地昏暗。
三具傀儡缓缓逼近,步伐沉重,每一步都踏碎冻土,震出法则波纹。
林玄立于阵心,双剑交错,命火如龙盘绕周身。
这一战,不只是逃亡,更是对天道规则的正面挑战。
但他更清楚——天道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之局,不过是风暴前的宁静。
而他,早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