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的靴底碾过积雪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胸骨上。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在寂静的风雪中被无限放大,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种声响——他走向终结的脚步。
东南方的空间波动越来越清晰,像根细针扎着他的识海——那是只有剑修神魂才能捕捉到的紊乱,像是有人强行撕开了天道编织的网。
可他知道,不是别人动的手。
是她。
顾青竹,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割裂那一层束缚众生的规则之幕。
三日前,他还曾在月下与她论剑。
那时她执雷罚剑立于梅树之下,一袭青衫随风轻扬,眉眼如画,笑意清浅。
她说:“师父,若有一日我不得不违你之意,你会杀我吗?”
林玄当时只是拂袖转身,淡淡道:“剑出无悔,心亦当如铁。”
如今想来,那句话竟成了今日的谶语。
此刻,顾青竹的体温在他怀里一点点流失,发顶的断簪随着他的步伐轻磕着他下巴,那是三年前他亲手给她簪上的,说等她成了剑王,就换支翡翠的。
他曾许诺,待她踏入剑王境,便亲自为她打造一支通体碧玉、嵌九星纹路的玉簪,象征“九重天阙,唯我独尊”。
可命运从不守约。
如今那支断簪斜插在她凌乱的长发间,断裂处锋利如刃,蹭得他皮肤生疼,倒比心口那团火烧得好受些。
风雪更大了。
山道两侧的老松低垂着枝桠,挂满冰棱,宛如披甲将士默然列阵。
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旋即又被风吞没。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人行走在这条通往死亡的路径上。
到了。雷罚剑灵的声音发颤,虚影在风雪中几乎要散成光雾。
这柄传承万年的神兵之灵,此刻竟显出前所未有的虚弱。
它的青衫已被风撕扯得破烂不堪,面容模糊,唯有眼中燃烧着不肯熄灭的执念。
断崖边缘的雪被染成了暗红,像谁打翻了朱砂罐。
血迹蜿蜒成河,渗入冻土,凝结成一道道猩红的冰脉。
顾青竹半倚在一根断裂的冰棱旁,胸口的法袍裂开道血口,露出皮肉焦黑的伤口——那是天道印记反噬的痕迹。
她的五脏六腑早已破碎,仅凭一口残存的剑意吊住最后一丝生机。
雷罚剑横在膝头,剑柄上的雷纹仍在微弱跳动,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跳。
她抬头时,林玄看见她脖颈后那朵金色莲花印记正在渗出金血,像被火熔了的金箔。
那是天道烙下的奴印,象征着她曾是“天选者”,也是如今将她拖向毁灭的根源。
为何不逃?林玄的声音哑得像锈了的剑刃。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剜出来的,带着铁腥味和灼痛。
他想跑过去,可双腿重得像灌了铅——他怕跑快了,怀里的温度就真的没了。
更怕看清楚那双眼睛里是否还残留着对他的信任。
顾青竹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在雪地上洇成小团红梅:我已经......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敲进林玄的灵魂深处。
她的手指抚过雷罚剑的剑脊,动作温柔得仿佛在抚摸一个熟睡的孩子。
剑灵的虚影突然从剑中窜出,化作穿青衫的少女,跪坐在她面前,双手按在她心口:我可以帮你剥离天道印记!
只要现在......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还能拼尽最后一丝本源之力,斩断那枚种子!
泪水顺着剑灵的脸颊滑落,滴在顾青竹的伤口上,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蒸腾起一缕白烟。
那是神性之泪,蕴含净化之力。
但顾青竹只是轻轻摇头。
太迟了。她握住雷罚剑灵的手,指尖冷得像冰锥,上回你说要信我,我却带天道使者进了剑冢。
这次......我不想再让你失望。
林玄瞳孔骤缩。
那件事,是他心中最深的一道疤。
三年前,顾青竹奉命潜入剑冢取走封印卷轴,却被天道使者操控心智,险些让整个宗门覆灭。
而当时,正是雷罚剑灵以自身精魄为引,唤醒了她的本我意识,才避免了一场浩劫。
自那以后,剑灵便对她多了一份近乎母性的守护。
她转头看向林玄,眼神亮得反常,如同燃尽生命前最后的烛火:师父,你说过剑道要斩断执念......可我这执念,是天道种的。
它让我爱你,又让我背叛你;让我敬你,又让我不得不与你为敌。
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它的布局。
林玄的指甲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砸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他想起前世顾青竹第一次拜师时,捧着三柱香在雪地里跪了整夜,发梢结满冰珠,却笑得比初阳还亮。
那时她不过十五岁,瘦弱得像株迎风摇曳的青竹,可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
他说:“入门不易,十年苦修未必能见剑心。”
她答:“我不求速成,只愿此生能执您所传之剑。”
他又想起她第一次挥剑时砍断自己的发带,急得掉眼泪,他说剑比发带重要,她就把断发缠在剑柄上做剑穗。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徒弟,注定不会平凡。
此刻那截褪色的剑穗还系在雷罚剑柄上,被血浸透了,红得刺眼。
就像他们师徒之间那些未曾言明的情感,热烈、隐忍、最终只能以鲜血祭奠。
请赐我一个痛快。顾青竹闭上眼,睫毛上沾着雪粒,像冬日里最后一只停驻的蝶,别让我......变成你斩过的那些行尸走肉。
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哪怕只是一具空壳。
寒魄剑从鞘中嗡鸣出鞘。
林玄握剑的手在抖,剑尖却稳得像钉进了地心。
这不是犹豫,而是克制。
每一寸肌肉都在对抗着内心撕裂般的痛楚。
他望着顾青竹喉结微微滚动的模样——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从前练剑走火入魔时也这样。
每次她突破瓶颈失败,总会不自觉地吞咽几下,像是要把挫败感咽下去。
得罪了。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
剑光闪过的瞬间,顾青竹的嘴角扯出极淡的笑。
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
她的神魂没有散作光点,反而凝成一缕青光,被雷罚剑灵托在掌心,缓缓没入剑体。
这不是死亡,而是一种转化——她的意志并未消散,而是选择了另一种存在方式。
叮——任务【弑神之始-6】完成。
奖励:剑元+8000,斩我剑意第三重解锁,雷罚剑灵好感度+100。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时,林玄的剑坠地。
他踉跄着跪在顾青竹尸身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还带着余温的脸颊。
触感柔软,一如当年那个跪在雪中求入门的小女孩。
可这一次,他再也听不到她喊一声“师父”了。
白灵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狐尾覆上他后背,暖烘烘的:你真的不难过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
她是妖族,不懂人类复杂的情感纠葛,但她看得出,林玄的眼眶虽未流泪,灵魂却已在滴血。
她不是敌人。林玄抓起顾青竹染血的手,把那截断簪塞进她掌心,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只是被天道串在绳上的提线木偶。
他抱起她走向剑冢边缘,那里埋着历代守墓人的骸骨,每一块碑石都刻着“无名”二字,因为他们活着时便已斩断过往,死后亦不留姓名。
等我踏碎天道......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像是要把千言万语咽回去,再给你立块碑,刻上顾青竹之墓,不写天道使者。
我要世人记住的,是你本来的样子,而不是他们强加给你的身份。
雷罚剑灵的虚影飘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下一刻,那缕青光融入寒魄剑,剑身上的雷纹突然变得鲜活,像有电流在游走。
一股古老而磅礴的力量自剑中涌出,直冲林玄识海——‘斩我剑意’第三重正式觉醒。
这并非简单的境界提升,而是一种本质蜕变。
第一重:斩外惑。
第二重:斩内执。
第三重:斩天命。
顾青竹以死为祭,助他斩断了天道设下的宿命枷锁。
她的牺牲,成为了他迈向超脱的第一步。
收好了。林玄把顾青竹放进墓穴,用雪掩上时,指缝里漏下的雪落进她睫毛的缝隙,像替她合上了眼。
他没有立碑,也没有焚香,只是静静地坐着,任风雪扑面,直到全身结满冰霜。
风突然转了方向。
林玄直起腰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是被强者注视的直觉,像有柄无形的剑抵在脊椎上。
他缓缓转身,寒魄剑自动跃入掌心,剑鸣如龙吟,震碎了周遭十丈内的积雪。
断崖尽头的云层里,有个模糊的影子。
太远了看不清容貌,只看得见对方负手而立,衣袂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玉牌——那玉牌上的纹路,像极了天道殿门前的盘龙柱。
那是天道使者的信物,唯有位列“九卿”者方可佩戴。
而能凌驾于风雪之上,无声无息接近至此而不被察觉……此人修为,至少已是半步圣人!
雪又大了。
鹅毛般的雪花遮蔽视线,天地一片苍茫。
林玄盯着那影子,直到它被雪幕完全吞没。
他握紧寒魄剑,剑身的雷纹随着他的心跳明灭,像在应和某种即将破土的轰鸣。
方才那一战,不止是顾青竹的终结,更是整个局势的转折点。
天道已察觉他的崛起,开始亲自出手干预。
该来的,终究要来。他低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碴,正好,新仇旧账,一并算清。
他转身离去,脚步坚定,不再回头。
但在他身后,那一抔新雪之下,忽然有极细微的震动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泥土深处苏醒。
而在遥远的天道殿中,一名白衣老者猛然睁开双眼,手中龟甲碎裂成粉。
“变数……出现了。”他喃喃道,“青竹之魂未灭,反融剑中……此子,不可留。”
与此同时,寒魄剑内部,那一缕青光悄然流转,凝聚成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识:
“师父……我还在……等你归来。”
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