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殿穹顶的裂痕又往下延伸了三寸,碎石簌簌落在林玄脚边。
尘埃在月光中飘浮,像一场无声的雪,缓缓覆盖住地面斑驳的符文阵纹。
那阵法原本泛着微弱的青芒,此刻却如垂死之灯,明灭不定,仿佛支撑它的力量正在被某种无形之物悄然抽离。
林玄站在阵心,手中紧握着那枚染血的青铜古印,指尖微微颤抖。
这枚古印通体幽暗,表面蚀刻着扭曲的符文,像是用无数冤魂的哀嚎铸成,触手之处寒意直透骨髓。
他本不该碰它——可就在片刻前,一道低语自识海深处浮现:“拿起它……这是你宿命的钥匙。”声音陌生又熟悉,像是从久远的记忆里爬出来的残响。
林玄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伸手将它拾起。
就在掌心与古印接触的刹那,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冲识海!
“嗡——”
识海猛地一震,仿佛有巨锤砸落,林玄眼前骤然一黑,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整个人半跪于地。
冷汗自额角滑落,沿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嗒”声。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肺叶像被铁钳夹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
更诡异的是,他的影子动了。
不是随光摇曳的那种自然晃动,而是……活了。
影子里浮现出半张人脸——眉眼轮廓与顾青竹如出一辙,唇角咧开,无声地笑着,嘴角几乎撕裂到耳根。
那双眼睛空洞漆黑,却又仿佛藏着万千怨毒,正冷冷盯着林玄的灵魂。
哥哥?白灵儿的声音带着惊惶,狐尾轻轻扫过他手背,毛茸茸的触感像是一道暖流,终于将林玄从深渊边缘拉回现实。
他猛然抬头,喘息粗重,瞳孔剧烈收缩。
“我……刚才……”他喃喃自语,喉头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
雷罚剑灵的虚影骤然凝实,悬浮于空中,剑尖直指林玄眉心,声音冰冷如霜:“是轮回印!它早在你斩杀赵冥之时就已种下烙印,只等一个契机引爆。你捡起古印的动作,正是触发之引!”
林玄心头剧震。
赵冥……那个曾自称“天道执法者”的老者,临死前嘴角挂着诡异笑意,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以为你杀了我?不,我只是……换了个容器。”当时他未在意,如今回想,竟字字如刀,直插心窝。
话音未落,识海再度翻涌。
画面如潮水般涌入——
他看见顾青竹十二岁那年,跪在剑冢前,大雪纷飞,少年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道袍破旧,却洗得干净。
他仰头望着一位背对他的老者,声音清亮而坚定:“师父,我想跟着您学剑。”
那一幕如此真实,连雪花落在睫毛上的冰凉感都清晰可辨。
林玄的心狠狠揪了一下——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画面,却是属于“前世”的记忆碎片。
紧接着,场景切换。
二十岁的顾青竹站在剑冢后山,手中捧着一柄通体湛蓝的长剑,剑身流转着寒霜般的光泽。
“这是徒儿用三年时间采的寒铁,亲手为您铸造的寒魄剑。”他单膝跪地,双手奉上,眼中满是敬仰与虔诚。
林玄的手不自觉抚上了腰间的寒魄剑——正是此剑。
可此刻,那画面却开始扭曲。
寒魄剑的剑刃突然染血,顾青竹的笑容渗出黑血,递剑的手化作利爪,猛地掐住林玄的咽喉!
“不!”林玄低吼着按住太阳穴,指甲几乎掐进皮肉。
头痛欲裂,神魂如同被千万根钢针穿刺,每一寸意识都在尖叫。
那些记忆本该温暖,却被恶意篡改,成了最锋利的精神刑具。
最清晰的一幕是顾青竹消散前的眼神——
十二岁的清澈与此刻的阴毒在瞳孔中重叠,像是两个时代的灵魂在同一具躯壳中厮杀。
那一眼,不只是仇恨,更是诅咒,像两把刻刀,在林玄的神魂上深深镌下“背叛”二字。
“哥哥!”白灵儿急得尾巴炸成了蓬松的雪团,她咬破指尖,银红的狐血在掌心迅速凝成一道古老符文,散发着淡淡檀香与血腥交织的气息。
她一把按在林玄后颈,厉声道:“轮回烙印是要把你和赵冥的残念绑定!一旦融合成功,你的神魂就会被彻底侵蚀,成为他们操控的傀儡!快运功,我用《狐族古卷·神魂篇》里的‘镇魂血印’帮你稳住识海!”
说着,她从腰间锦囊中抖出一卷泛黄帛书,绢布边缘焦黑,似曾遭雷火焚烧。
朱砂写就的《狐族古卷·神魂篇》几个大字在残余的暗金雾气中忽明忽暗,每闪一次,便有一缕金丝般的能量渗入林玄体内,暂时压制住识海中的混乱。
与此同时,雷罚剑灵的剑身泛起幽蓝雷光,整把剑仿佛由雷霆凝聚而成,她的声音也变得如金属摩擦般刺耳:“本源剑意!唯有能斩断因果、破除轮回的本源之力,才能真正焚尽这烙印!你之前领悟的‘斩我剑意’呢?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林玄咬牙,强撑着坐直身躯。
他知道,若再犹豫一秒,神魂便会彻底沦陷。
他猛地抽出寒魄剑,“嗡”的一声插入面前地面,雷纹顺着剑脊狂涌而上,缠绕掌心,直贯天灵。
剑元在经脉中沸腾,如烈焰奔腾,又似万蛇游走,冲击着奇经八脉。
当“斩我剑意”的口诀在识海响起时,一股决绝之意油然而生——斩执念,断因果,破虚妄!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那些扭曲的记忆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暴长!
顾青竹的虚影竟从林玄的影子里缓缓爬出,四肢扭曲如蛛,指甲漆黑锋利,一爪穿透林玄手腕,鲜血顺着剑柄滴落。
“痛吗?”虚影开口,声音竟是顾青竹与赵冥的叠加,一个清朗少年音混着沙哑老者声,令人毛骨悚然,“等你神魂完全被侵蚀,就会替我们去杀你最在乎的人——那个总戴面纱的观星师,那个在银楼里笑得温柔的老板娘,还有你亲口夸赞‘比男儿更英勇’的叶将军……他们会死在你剑下,而你,只会笑着对他们说:‘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剜在林玄心头。
观星师苏璃,曾在暴雨夜为他卜算天机,明知凶险仍执意同行;
银楼老板娘柳莺,看似风尘女子,实则曾为救他挡下一记夺命符咒,至今左肩留有烙印;
叶昭将军,戎马半生守护边关,一句“林公子信我”,让她率三千铁骑赴死无悔……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伴随着虚影的冷笑,几乎让他崩溃。
“住口!”林玄怒吼,瞳孔缩成针尖,额间青筋暴起如虬龙盘踞。
他能清晰感觉到神魂正在撕裂——一半是现在的自己,清醒、理智、坚守本心;另一半则是被植入的虚假记忆,充满憎恨与背叛,试图吞噬真我。
识海之中,剑元漩涡疯狂旋转,每转一圈便绞碎一片幻象,可新的幻象又从暗金雾气中钻出,源源不断,如同永不停歇的噩梦潮汐。
就在这濒临崩溃之际——
“叮!”
一道冰冷机械的系统提示音突兀响起,如重锤砸落耳膜:
这一声,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唤醒猛虎的号角!
林玄浑身一震,脑海中突然闪过前世被封印前的最后一幕——
他立于剑冢之巅,手持通天剑,劈开九重劫雷,脚下是跪成一片的天道使者。
那时的赵冥也在其中,低头叩首,口中高呼“替天道守秩序”,可当他抬起眼时,眼底闪烁的不是忠诚,而是贪婪与野心,与今日顾青竹虚影中的阴毒如出一辙!
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
轮回印,不过是他们布下的棋局一角。
而真正的敌人,或许从来就不只是赵冥,也不是顾青竹,而是那高高在上的“天道”本身!
“斩!”林玄猛然睁眼,双目赤红如血,一声怒喝响彻密殿,“斩我执,斩虚妄,斩这天道强加的因果!”
寒魄剑应声爆发出刺目雷光,雷纹自剑身蔓延至林玄全身,在体表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雷网。
那些扑来的幻象刚触及雷网,便发出凄厉尖啸,宛如滚油泼蚁,瞬间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白灵儿的狐血符文骤然亮如白昼,银红光芒照彻整个密殿,最后几缕暗金雾气在光芒中嘶鸣消散;雷罚剑灵的虚影也完全凝实,手持由纯粹雷霆凝聚的巨剑,凌空斩下,将缠绕在林玄神魂上的数条黑丝尽数斩断!
当最后一道黑丝断裂的瞬间,林玄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识海归于平静,澄澈如初春湖水。
他伸手摸向眉心,那里原本若隐若现的暗金纹路,此刻已彻底消失无踪。
白灵儿瘫坐在地,尾巴软趴趴地垂着,脸色苍白,却仍勉强笑着:“哥哥你看,古卷里说的‘狐血镇魂’果然管用……我还怕自己记错了咒文呢。”
雷罚剑灵的虚影开始变淡,她望着林玄,目光复杂:“本源剑意果然有效,不过……”她顿了顿,视线落在林玄仍在微微发颤的指尖,“刚才那幻象里的声音,你没听错吧?赵冥明明已死,为何还能影响你?除非……有人在背后操纵轮回之力。”
林玄沉默。
他当然听见了——那不仅仅是赵冥的声音,更像是多重意识的叠加,甚至夹杂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语调。
正当他欲开口回应时,识海再次震动。
但这回,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熟悉的温暖,如同冬日炉火旁,一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他的魂海。
紧接着,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几分欣慰,几分叹息:
“徒儿……你还记得我吗?”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密殿外的震动不知何时停歇,暗金雾气彻底消散,连空气都变得清明。
月光透过穹顶裂缝洒下,恰好落在林玄腰间的草绳上——那是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麻绳,却是他自幼佩戴之物,从未离身。
草绳上隐约可见几道细小划痕,形如剑纹。
而此刻,这些剑纹竟与他识海中刚刚浮现的三个古老大字——“剑神宗”——产生共鸣,重叠成一片模糊却庄严的光影。
林玄望着掌心的寒魄剑,剑身雷纹正有规律地明灭,仿佛在应和那道声音的节奏。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那个声音太陌生,又太熟悉。
陌生在于他今生从未听过,熟悉却深入骨髓,仿佛沉睡千年的心跳在此刻复苏。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去拥抱某个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身影——那个曾教他握剑、护他成长、最终为他赴死的……师父。
“哥哥?”白灵儿凑近,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残留的影象?”
林玄摇了摇头,缓缓将寒魄剑收回剑鞘。
他能感觉到系统奖励的7000剑元正在经脉中游走,滋养丹田;“斩我剑意”第四重的口诀也清晰浮现于识海,只需稍加修炼便可掌握。
但此刻,他心中最强烈的感受,却是那一声“徒儿”带来的震撼与悸动。
那是他从未在今生听过的,却让神魂都在颤抖的温度——
属于“师父”的温度。
而这温度,似乎正通过寒魄剑、通过草绳、通过那枚仍在储物戒中微微发烫的暗金古印,一点点唤醒他被封印的过去。
或许,轮回并非诅咒,而是钥匙。
而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暗金古印在储物戒里微微发烫,穹顶裂缝外漏进的月光,恰好照在林玄腰间的草绳上。
草绳上的剑纹,与他识海里刚刚浮现的剑神宗三字,重叠成模糊的光影。)